一点亮光出现在赵鲁漆黑的世界里,随后点连成线,在他视野的中间向两边分开,就像拉开了一场舞台剧的帷幕。
车水马龙,机器轰鸣,高楼大厦与红灯酒绿。这是赵鲁上辈子的世界。
来来往往的行人步履匆匆,为了梦想,或者仅仅是迫于生计。
城中村,四面都是新建的楼房,只剩下这里还未拆迁。村里有好几户没有跟真府谈好拆迁款,犟在这里不肯让步。为了阻止拆迁,他们将房子租出去,租金低到白送的地步。
破旧的单元楼,泼满了难闻油漆的门里,传来一对年轻夫妇的争吵。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女人的声音带着经年的怨气。
“几、几点?老、老子几点不能回来?这是我的家!”男人似乎喝了酒,有些口齿不清。
“你的家?你为这家做过什么?除了吃饭睡觉,你哪里把这当家了?”女人的声音提高了些,有些尖锐。
“我不跟你吵,让开,我要睡觉!”
“睡什么睡?你把孩子都吵醒了,你还就知道自己睡?”
“…”男人没再回话,似乎是找到了床。
“一点本事没有,就知道吃吃喝喝,跟个猪一样…嫁给你这么多年,你有拿回家过一分钱…都怪妈妈眼瞎,害你这么命苦…”女人絮絮叨叨,越说越气。
她的情绪感染了懵懂的孩子,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是不是要逼死我才好?”男人怒吼道。
“你死了才好!冲家里发火算什么男人!呜”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
“哭哭哭!哭你麻痹!”屋子里响起瓶瓶罐罐摔碎的声音,孩子像被吓到了,哭声顿了一下,随后哭得更大声了。
“你有本事就把这个家也拆了,咱们谁也别过了!”
“不过就不过!你给老子滚!”
“凭什么我们走,你走!啊”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都给我滚!”
“砰!”单薄的房门被震下来不少灰尘,簌簌地落在母子俩的头上。
年轻的母亲扶着墙,脑子嗡嗡直响,她跪坐了好长时间,眼角有泪,头上也有血迹。
“造孽啊!这么冷的天!”同一楼层的邻居探出头,叹息道。她从自己屋里取出一床硬邦邦的棉被和即将淘汰掉的羽绒服,打成一个简单的包裹,放到女人身前。
“闺女,不值得啊!这种人!带着孩子走吧!”
见女人没有反应,邻居又半蹲下身子,把一件明显大一号的棉衣穿在孩子身上,替他整理好领口和衣袖。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币,塞进小孩子的衣兜里。
“鲁鲁长大了,要学会照顾妈妈了啊!不要学那个人,做个真正的男子汉!懂吗?”
小孩子点点头,一双小手抱紧了妈妈,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今后要保护的人。
画面一转,场景变成了宽敞明亮的教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鲜红夺目。
时间已是下午,其他学生已经放学,只剩下一个头发跟鸟窝一样的孩子对着墙壁罚站。此时已经入秋,但孩子依然短袖短裤,一条沾了污渍的红,领巾歪歪扭扭地搭在他脖子上。
“赵鲁!你自己说说,这已经是这学期第几次了!”年长的老师恨铁不成钢,极好的苗子,怎么就长歪了呢?
孩子没有说话,倔强地默数了三声。
果然,老师还是心软了,说:“你别以为你成绩好就能为所欲为,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逃课,就不是罚站这么简单了!赶紧回家去吧!”
孩子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在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回过头朝这里看了一眼。
“妈,我回来了!”孩子沮丧的脸在踏入那间破房子的瞬间,就变得灿烂无比。他蹦蹦跳跳地来到母亲床前,给那被病魔折腾地面无血色的女人倒了杯温水。
“今天有没有更好一点?”
女人点了点头。
“哈!我就说嘛!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了,老师今天又夸奖我了哦!”孩子撒了谎,今天被老师抓去罚站,都没有空去捡空瓶子,原来还想着给妈妈买点“补品”的。
“鲁鲁真棒!”女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过孩子倒的水,说:“帮妈把毛巾拿去洗一下。”
“好!”孩子看了眼那几条跟往常一样,甚至带着更多血迹和呕吐物的毛巾,心里紧了紧,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拿着它们去公共的水房冲洗。
“对不起!”女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那个超级懂事的孩子,干涩的眼睛再次流出泪水。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女人越发枯槁,而孩子在磕磕绊绊地长大。他还是一样逃学,为了挤出点时间去广场上卖气球和小玩意儿;也学会了骂人,讲粗话,甚至能跟半大的少年讨论荤段子;他还加入了“帮派”,学会了打架,跟那些向他要“保护费”的、比他更高更壮的少年战斗。
但不管被责骂,或者被羞辱和痛殴,在每次回家之前,孩子都会收拾好自己的形象,用最阳光灿烂的一面,去面对那个生养他的女人。
哪怕女人很早以前就被医生断定了死期,哪怕她早已是他的负担,但孩子仍然希望这时间能够再慢一点过去。
可是,那一天,最后还是来了。
依旧是隆冬时节。
灰色的石碑上,刻的,只有女人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谁谁谁的妻子。
年过四旬的男人也来了。
“鲁鲁!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们,可我真没办法。我没本事,挣不到钱,我心里也苦啊!”他跟个娘们儿一样,说个不停。没办法,自己老了,总要找个依靠。
孩子没有说话,木木地对着他,可眼睛里找不到男人的影子。
“我给你妈上柱香。”男人才踏进墓园一步,就被疯了一样的孩子赶了出去。
“给我滚!”那一刻,孩子的神情像极了当初,在寒冬里将母子俩赶出去的那个男人!
那一天,这个叫赵鲁的孩子没了牵挂,失去了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