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玄关的门打开,桥本康夫探脸出来时,竹林明微笑着打招呼。
“你来啦。”
“承蒙邀请──”
“不必客套了。进来吧。”
福尔摩斯蹲在她脚畔。
“怎么啦,这猫?”
“我一个人住嘛,觉得寂寞,所以决定养猫。”
“保镖吗?有趣──来,进来吧。”
屋里很安静。
“家人不在?”
“嗯,老爸很迟归,老妈不舒服,在姨妈家静养中。”
“那不行啊。”
“信代死了,他们很颓丧。若是死的是我,可能松一口气的。”
“不能讲那种话呀。”
“开玩笑的。在楼上。上去吧。”
家中凉飕飕的,有点冷清。竹林明和福尔摩斯一起上楼。
桥本在其中一道门前止步。
“──信代的房间。”他说:“保留原样。多半会这样下去吧。”
“真的很不幸。”
“她相当文静,不是那种‘泼辣’的女孩。自她不在以后──家里就像坟场一样安静了。”
桥本有点伤感地伫立了一会。
“这边是我的房间。”他往前面一道门大踏步跑过去,说。
“好大啊。”
是西式房间,约有八张榻榻米(三十平方呎)大。铺上地毯,里头有书桌和床,以及镶在墙壁的书架。房间中央做成敞开的样式。
“随便坐坐。我去泡咖啡。”
桥本有点坐立不安地走出房间去了。
竹林明在地毯上伸腿而坐。
“你也坐吧。”她笑喊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在房内缓步走来走去。
“我以为男孩子的房间乱得像狗窝哪。”竹林明喃喃地说。
福尔摩斯在其中一个书架前驻足,然后把前肢搭在最下格的书本上面,把头伸进窄窄的缝隙间窥望。
“干什么?”竹林明吃吃地笑。“是不是有你爱的木天蓼掉在那儿?”
福尔摩斯回头,“喵”了一声。
“什么?找到什么?”竹林明嫌麻烦似地爬向福尔摩斯。“在里头?”
那里并排看初中时代的旧参考书。福尔摩斯用前肢的爪去挠其中一册,使之倒下。
“什么?你要我拿出来?”竹林明把几册书拿出来看看。“──咦?”
有个大信封,恰好被那些书挡住。
“是什么呢…”
竹林明望了门口一下,把它掏出来。好像是一本薄薄的大开本书籍。
拿出来一看,竹林明喊句“讨厌”,然后耸肩──女性裸体写真集,所谓的色情刊物。
高校三年级学生,拥有这么一册也是当然的…
“归还吧。这种东西不准看哦,福尔摩斯。你也是女的吧。”
福尔摩斯再叫一遍,又把头伸进书本拿走了的缝隙间,似乎在爬动什么。
“哎,不行呀,福尔摩斯,不能这样偷窥别人的秘密…”竹林明为难地说。
福尔摩斯往后退。
“咦,那是什么?”
见到福尔摩斯嘴里衔着的东西时,竹林明叫了起来。是长方形、平扁的金属物…
“这不是…刀鞘吗?”竹林明赫然。“难道是刺伤荻野邦子的尖刀?”
走廊传来拖鞋声。竹林明连忙把刀鞘夹在裙子里面,用薄毛衣藏起来。然后把色情刊物放进信封放回原位,再把书本摆回书架上。
房门打开了。
“随便坐呀。”桥本进来时,竹林明已坐在原来的地毯位置上。
“别客气。”竹林明重复作平静的呼吸,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凌乱。
“看来蛮聪明的猫咪。”桥本边喝咖啡边说。
“在西洋社会,猫并不可怕吧?鬼猫只是日本独有罢了。”
“但有哥伦坡的《黑猫》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纪,好像也有猫被逼害的实录哪。”
谈起这种话题,就能转移桥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么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凶时使用的凶器…
然而,为何把它藏在那本写真集的背后?这点很怪。因为如果有人发现那本写真集,一定会想探索更深处有什么东西藏起来的,不是吗?
“你说今天要让我看点好东西──是什么呀?”
“嗯,我在一年前订购的八米厘影带《狂魔》终于寄来啦。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约翰巴利摩亚的《狂魔》?厉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来。
所谓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电影版。一九二○年制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当然是默片。
“《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经过无声、有声电影时代,拍过十几次了。”桥本说:“那就准备吧。”
“好,非看不可。”
“帮我拉好窗帘好吗?我去拿放映机。”
桥本把咖啡杯摆到一边,拿出银幕,挂在墙壁的钉子上。
“我在电视上看过史宾沙特雷西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哦。”竹林明说。
“嗯,那部也不错。有人说,即使是现在,《狂魔》还是最好的一部。”
关了房间的灯,关上窗帘。
“有四卷菲林。全部都看吗?”
“好。”竹林明说。
“──熄灯。”
房间暗下来,传出“咯哒咯哒”的声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银幕上。
由于是无声电影,有字幕,当然是英语的。不过是相当简单的英语,竹林明也大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这是主角。蛮年轻的。”
默片时代的明星,是个皮肤白皙、俊秀的美男子。巴利摩亚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庭,男主角也是长得气质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当他变身成为海德时,反而更有效果。”桥本说。
理想家主义的青年医生亨利基克尔,他的耿直态度被未婚妻的父亲取笑。未婚妻的父亲(未来岳父)把基克尔带去音乐厅。在那里,基克尔受到美丽的舞娘诱惑,一时忘我,冲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结束。
“下来是有名的变身场面哦。”桥本点着了手畔的聚光灯,边换菲林边说。
是《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当然是演善良的基克尔医生服药后变身为海德的场面。
这部《狂魔》在奇情电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约翰巴利摩亚没有使用化妆或特殊摄影──当时大概没有那种高度技术吧──单是凭演技来演出变身场面的缘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着,入神地看着画面,心想着那个英俊小生怎样变成凶恶的海德。
第二卷菲林开始了。基克尔开始思考人的善与恶能否分离。他想到即使人类败给恶的部份的诱惑,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后,基克尔完成了药物──正要喝时,不由因犹豫而放开手中的药物。这时,未来岳父的脸孔大大地浮起。基克尔终于不顾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袭击的基克尔立刻强烈地扭动身体──竹林明屏息盯着那个场面。
摄影机捉住基克尔的上身不动。既无音乐,也无特殊的摄影角度。
摄影机稍微离远,从正面拍基克尔的苦闷。那种冷酷更加提高强烈的效果。在现实里,凭当时的技术,多半拿不到极端的摄影角度吧。可是,那画面便人忘掉那种时代。
苦闷终于平息时,基克尔──不,已经化为海德的凶恶化身,缓缓抬起头来。
睁得老大的眼睛,龇牙咧嘴的笑容。那是毫无疑问的同一张脸,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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