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树林,大叔凭空出现在了水井湾昏暗老旧的楼房中,第一时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推门而入的时候,香味扑鼻而来。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一个顶着假发的男人,和在水井湾这些日子以来,从原本的消瘦到现在已经明显胖了一圈的马河圆,正坐在餐桌前。
桌上是一叠炒土豆丝,一盘佛门大忌的青椒肉丝,还有三碗米饭和三瓶啤酒。
“大叔,你总算回来了。”马河圆裂开嘴笑了笑,离别在即,有些不舍,也有些兴奋,“您这一身是…”
大叔衣衫褴褛,更是沾满了鲜血,他没有回答,直接回到屋子里换了一身干净不到哪里去的短袖和短裤后,坐在了两人的身前。
马河圆见大叔不打算回答,也没有多嘴,天乾罗汉则干脆地端起酒杯。大叔没有犹豫,也端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两人旋即都畅快地一饮下肚。马河圆也不客气,抿了一口酒后,就大快朵颐起来。
“感谢救命之恩,也感谢,这些日子照顾我徒弟。”
大叔沉默,看着桌面上冒着热气的肉丝,拿起筷子尝了两口,吃起来浑然不像是很少做菜的人能做出的味道,看样子这些和尚,酒肉没有少吃。
“只是各取所需,没什么谢和不谢。”大叔撂下筷子,微微笑了笑。
“大半年的时间就能从我身上参悟走金刚不坏和如来神掌,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舒九重能够做到。”天乾罗汉微微欠了一身,“没想到能亲眼见到您,久仰大名,贫僧荣幸。”
大叔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道:“都是要死的人了,没什么区别。”
天乾罗汉笑道:“传说汉唐完成的天有九重,身在佛国也听闻了汉唐王朝玄圣宗有一舒大侠能傲世九重,而今看破,万重也不过一天而已。贫僧很喜欢您现在的名字。”
舒一天裂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挖了挖鼻孔道:“我也很喜欢。”
“今天是要走了?”
“嗯。”大叔点点头,“感谢你的金刚不坏,救了我一命。”
轮到和尚微笑,道:“不客气,如你所说,各取所需。”
和尚也挖了挖鼻孔,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和徒弟一眼大快朵颐,恍惚之间,两位才意识到,来自两个不同的国度的男人,竟然脾气性格还有生活作风上竟然出奇地相似。
“下次再见到您是什么时候?”和尚满嘴都塞满了米饭,米拉瀑布一样地洒在桌上。
大叔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向了屋外,道:“踏碎九重天的时候。”
看着大叔离开的背影,和尚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为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五百年前西极佛国的荒漠之上,如来佛祖万丈神座降世,面对那从汉唐王朝西游的师徒四人。
唐僧说,我要一命换我师徒三人的命。
那只猴子说,换什么命?神要我死,我要大闹天宫。
“我不喜欢孙悟空,他不尊重佛祖,但是我喜欢你。”和尚端起酒杯,琢磨着自己的话里的政治正确,以及本着“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有”的自我安慰,把瓶子里剩下的最后点酒,一饮而尽。
姬大妈在楼上收拾着行李,一边收拾一边含情脉脉地凝望着水井湾,尽是不舍,短叹长吁。
朱老八则凝望着自己也居住了十多年的店铺,最终什么都没有拿走,只是将桌上的那把油腻腻的梳子塞到了自己的裤腰里。
他转回头,望着好像鬼魂一样靠在大门上的舒一天。
舒一天同样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根香烟,一根自己叼上,另一个丢到了朱老八的面前。
朱老八接过香烟,也跟着点燃,抽了起来。
满是让人作呕的油腻气息的店铺里,本来让人讨厌的二手烟味道,反而显得香甜。
“很抱歉,牵连你们了。”
被大叔背底里成为抑郁症兼自闭症患者的朱老八沉默了片刻,漠无感情地说道:“你知道就好。”
大叔笑了笑,道:“我只是跟你客气两句,别以为我真的会对你愧疚。”
朱老八漠无感情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山高路远,萍水相逢,十多年邻居,就此别过了,也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大叔耸耸肩膀,转头走向了姬美人面馆。看着这间自己基本上每天都会来那么一两次的面馆,大叔的眼中也有淡淡的不舍。顺着内里的楼梯走上二楼的时候,正巧看到姬大妈在擦眼眶里的眼泪。
不看见舒一天还好,一瞧见他,姬大妈的眼泪顿时就断了线的往下流。
“杀千刀的舒一天,不是你个畜生,老娘也犯不着搬走…生意做得好好的,还打算着看唐糖唐纸长大来着,那个臭小子现在身上还有一堆麻烦,没我照顾怎么行…就是你个王八蛋。”
舒一天看着姬阿姨破口大骂的狰狞面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不好意思了。我会想你的。”
姬大妈愣了愣,看着他这张不修边幅的脸,好半响后才回道:“想你姥姥的!”
大叔凝视着这位和自己老是吵吵闹闹,很多时候仿佛都要刀剑相向的胖女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想到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本以为早不念感情的自己,竟然万般怅然。
停在荒山一片松树林中的圣金甲虫小呆,庞大而有些呆滞的身子好像是块岩石一样一动不动,身上没有半点气息散发出来。
不少的红蚂蚁甚至认为这只庞然大物或许是他们的猎物,从而顺着他光滑而高贵的身子攀爬着,寻找着啮噬的位置。
深绿色的松针随着清风个荡漾着,一只只小松鼠在树枝间来回奔跑着,庆幸还生涩的松果没有那么容易脱落,否则松鼠妈妈们会因为孩子们糟蹋食物而免不了生气。
圣金甲虫身份高贵,它乃是玄圣宗已经过世的上一任宗主金化痕其妻子,也就是玄圣宗的宗主妇人,王朝里强大的驯妖师莫圆圆,亲手驯化出来的妖兽。
本就拥有着高贵的圣金甲虫之血脉,又在莫圆圆手中经受着玄圣宗的天材地宝滋养,以及玄神之光日日夜夜地沐浴,让它成为了世界上最为高贵的坐骑之一。
超越绝大多数妖兽的灵性,让它猛然察觉到了些什么,这颗呆滞的脑袋猛然间抬了起来,困惑地凝望向了水井湾的方向。
它意识到自己的主人似乎有了不测,而回想起很多年之前莫惊邪便交代过它的应急方案,翅膀立马便从它金光闪闪的甲壳底下探出,高速振动起来。
狂风扇起来滚滚落叶,周遭的松鼠也都害怕地晃动起来,至于那些蚂蚁,更是感觉自己有着超强粘附力量的虫足失去了抓地的力量,而从它的身上滑下,这时候它们才意识到这尊庞然大物是何其可怕的存在。
它要飞回玄圣宗。
“小呆,好久不见。”圣金甲虫的身躯猛然坚硬,笨拙的脑袋微微侧转,复眼之中映入了来人的模样。
它身躯陡然僵硬,因为惊恐。
这个穿着粉红色拖鞋,顶着一头乱发的男人,外形上和当年已经判若两人,但是气息错不了。
当年的它高傲地藏匿在玄圣宗萤虫之海里,这个男人到访,硬生生把自己的清静从此打破,甚至在莫惊邪骑乘他之前,这个名叫舒九重的男人就强行骑乘着它,飞向过云端。
然而它一直很怕这个男人,无论是当年,还是他变身成为魔头后的如今。
它奋力地震动翅膀,双足之下喷射出来金色的光焰,想要飞向云端,然而一面金色凝结而成四方鼎轰然间出现在了它的后背,这足足有数十万斤重的玄关神鼎让它坚韧到号称坚不可摧的甲壳咔擦爆响。
它被压迫得轰然一声砸回在地上,黑色的虫足奋力地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只是徒劳。
舒一天缓步走到了它的身边,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还是跟以前一样傻乎乎的。”
“不用装了,我知道你会说话。”舒一天笑着捏了捏它头顶上密集的黑色绒毛,“你骗得了宗门里其他人,怎么骗得了我?装傻是活得久的重要方针,但是我一直不觉得你这装傻高级,也不觉得有实际的作用。”
甲虫笨拙的脑袋凝望着它,即便是在玄圣宗宗主金虚无的判断中都不会说话的小呆却是开口道:“你杀了莫惊邪?”
它的声音很厚重,整个身躯仿佛都在发出共鸣。
小呆接着道:“你放我走,我不会说出去你住在这里。”
舒一天摇摇头,道:“我不会住在这里了。”抽了口烟,“我是和你喜欢你的,我也很喜欢莫师弟,只是有些事情没有选择。”
“莫师弟这次前来,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和行踪,宗门想要弄明白他的下落需要时间,要查到我还活着的消息,更需要更多的时间,甚至会永远都查不明白。我现在很需要时间。”
舒一天缓声解释着,“况且我的徒弟还在这里,我不能让宗门知道我还活着,也不能让宗门知道,我徒弟和我有关联。你是最后的知情者,抱歉。”
这句话就让小呆明白了舒一天的决定,它两只触手船桨般摆动了两下,最终缓缓地静止,这双呆滞的眼睛,也轻轻地闭拢。
他轻轻摸了摸小呆的脑袋,从树林山坡的边缘,苍老的杨紫果缓缓走了出来,他摊开了手掌,手心里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蜂窝,这内里的蜜蜂,乃是普天之下最小的蜂——米粒蜂。
经过他的炼制,此蜂携带者恐怖的“天仙散”,而细小的身躯和飞行的能力有能够让它们携带者剧毒穿梭过几乎所有细小的空间。
蜂窝轻微颤动了两下,数百只比起米粒还要细小,和沙砾般相仿的米粒蜂倾巢而出,纷纷通过小呆的鼻腔,涌入了它的身体之中。
“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慢走。”大叔轻轻合上双眼,心中,也尽是不忍。
今夜流了太多的鲜血,今夜三位老朋友,全都因为自己,而离开了人世。
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想到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想到曾经的欢声笑语,再想到而今的悲惨流离,这双沧桑颓废的睡眼里,几分精光煜煜。说到底,自己还是没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杨紫果走到小呆身旁,这尊庞然的虫身正在不断地黯淡,体积也在慢慢地缩小,生命力更是不断地流逝,不抵抗的状况下面对举世奇毒,即便是圣金甲虫,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只只米粒蜂从它的体内飞出,所有的蜂虫都变得闪烁起了金光,然后纷纷涌回了蜂巢之中,整颗灰白色的蜂巢似乎都镀上了一层黄金。
杨紫果将其小心翼翼地用银缕束缚袋将其装好,放回了口袋里,这才对着大叔微微躬了一身,道:“没想到您就是舒九重,有眼不识泰山。”
“你比我老,说什么您。”大叔凝视着小呆的尸首。
“身份高贵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实力。”杨紫果微笑着,“当年举国人都说您是大魔头,我不相信,您在水井湾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现过任何惨案,我更不相信。当年的事情,必定有内情。”
大叔没有回应,而是抽出了一封信,丢给了杨紫果。
“替我把这个东西交给唐纸。”
杨紫果颔首道:“必定办妥。”
他看着大叔的背影,缓声道:“您的病,需要我帮忙看看么?”
大叔这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能治?”
杨紫果沉默了几秒,摇头道:“估计不行。”
面对灵死病和唐糖的病,他尚且敢于尝试,说竭尽所能,而此刻,他却说出了如此不符合他神医身份的话语。
大叔笑了笑,道:“没关系,命不再长,在于闪亮。我也没打算活太久,就这样挺好。”
“后会有期。”
杨紫果弯腰还礼:“后悔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