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往日里高耸入云的护城墙今日没有插入云端,因为今日晴朗的天空没有一朵云彩,但站在脚底仰望而去,那可怖的威严感,仍然让人觉得它仿佛顶上了苍穹。
月亮似乎就悬挂在高墙一侧,若美人窗前的明镜。
此刻在这仿佛齐天的高墙上照这面明月镜子的,并不是美人,而是白发苍苍的镇安司副司首,也是尊神国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驱魔护法——钟炎。
仲谊恭敬地站在他的身侧,沉默地凝望着恩师的背影。
老人仿佛是棵老朽的松树,微驼着身躯,站在这宽阔城墙的边沿,一米高的护栏提供不了视觉上的安全感,似乎稍有不慎,他就会从这数百米的高空坠下,粉身碎骨。
所谓的高耸入云,终究只是所谓而已,来到墙壁上方才会知道,它距离苍穹仍然有着不知多少里的距离,而站在上面,视线朝两侧望去,还会看到,高墙就仿佛是一条巨龙在高空中蜿蜒,再以能屈能伸之势,把内里这座繁华,但是高墙面前却是娇小的皇都所紧紧环绕。
高处不胜寒,墙顶上的风也格外剧烈,还有似是肉眼可见的白流,看着在前方月色笼罩下的空气当中缓慢飞翔的飞鸢车,还有那些挂着鲜艳条幅的热气球,老人的脸色变得和缓了许多,将手中之后,便久久握在手中的文书折叠好,递给了仲谊。
“邀请他来皇都的本意,便是想要让他进入皇都里面,方便接下来的事情。无论他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浩劫,至少他都是个天才,只是没想到他的天赋居然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也没有想到,我的一封邀请信,反而帮助他成为了第二个林剑云…”
钟炎神色复杂地摇头,“这加重了我的怀疑,也是在证明,他确实是有杀死林剑云本钱。”
仲谊沉默不语,微微抬头凝望着恩师后脑勺花白的发丝,用现代些的名词形容,他也是老师的助理,很多问题他其实都没有什么看法,因为有遮风挡雨的恩师在前,老师会考虑好所有的问题。
“太子殿下今日忙着典礼的事情,没有来询问我关于唐纸的事情,但是想来还是会问到我头上,陛下既然承诺了这个调查为最高机密之一,那就传令下去调查组全体人员,以镇安司机密而拒绝告知,殿下虽然是在某些方面放纵了些,但是并非不懂大体。”
仲谊颔首,“是。”
月光下只有十来颗星辰在天空中垂挂,隐约间几个星辰都眨动了下眼睛,老人想起那位少年单纯清澈的双眼,心情忽然变得尤为复杂起来,长吁短叹道:“王朝需要天才,更需要英雄,他如此了不起…但愿他不是我要找的厄运浩劫。”
钟炎将手背负在身后,微微回头,缓声问道:“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了。”看了眼手腕上的蓝色水晶做成的术器腕表,仲谊恭敬地说道。
“十一点四十,还剩下二十分钟了…”
钟炎眯起了睫毛都已经发白的眼睛,这双不知道究竟还是矍铄,还是已经变得昏花的眼睛凝望着这座已经雄踞了世界五千年的皇都,清明月色加上城市本身的光彩,让整个城池仿佛在被无数的彩色水晶所装点,如梦似幻。
这并非是梦幻,而是天帝以及五千年来无数王朝人前赴后继的结晶。
想到零山遗之命言所谓的浩劫,再想到自己两次所捕捉到的异象,他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这所有梦幻场景破碎的场面,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
空气薄凉,人心,也因为已经孤注一掷,而分外地虚弱。
“零山,在天之灵,保佑我,成功找到浩劫,成功守卫皇都的安宁。”
老人的十指轻轻地扣在了身前,对着天空,也是对着前方那轮轮廓清晰,甚至上面的婆娑树影都清朗如真的皓月微微躬身,内心之中默默地祈祷着。
这段编号为甲三十三的围墙段落上除了他们师徒便没有了其他人,德高望重的地位加上镇安司机密调查组的权限,足够让老人和徒弟独享城墙上的特权,也因为没有其余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便可以不加顾虑。
他从怀中默默地摸出了三张白色的宣纸。
宣纸出自皇都最好的造纸厂——蔡伦造纸厂,这家造纸厂采用的材料乃是从精灵族进口的叶轮木,所打造出来的纸张有着极好的柔韧性,百折不断。
三张宣纸,分别对应三张画像。
其中两张画纸画的是人像,一张为柳国师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这位貌美绝世的国师正在皇宫的升龙殿前的天坛上,主持着即将在凌晨进行的加冠大殿。
另外一张,则是今日意外成名的天才少年——唐纸清秀的脸庞。此刻这位清秀的少年,还在皇都巷道的一个垃圾桶中,反复地喘息,适应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感,他也并不知道,这位给了自己邀请函的大人物,把他画在了纸上,即将进行一个极具震撼力的仪式。
另外一张画纸上面,并没有人脸,画着一个天竺佛国卍字图标。
三张图画,三个问题,三个皇都近来的重大事件,以及三个钟炎的职业生涯中,或许最大的三个挑战。
今晚这场加冠盛典,对太子来说是莫大的喜事,对他而言,也是他解决三个重大问题的不上契机。
老人松开手,三张画纸没有掉落,也没有被风若落叶般卷去远方,而是静静地悬浮在了他的面前。
苍老干枯的手掌在空中画出数个结印,在空中挥舞出数个虚影,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个繁琐的痕迹。
一套繁琐的动作做完,老人腰间的几张鲜红色的符纸也缓缓悬浮起来,形成了圈厚重的圆环,环绕着他旋转。
符纸上面的歪歪扭扭,晦涩复杂的神纹在旋转中从其上脱离,符纸紧跟着便在火焰中化为了虚无,只留下神纹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彩,夜空之中好像是闪耀着神辉的精美饰品,只是有着饰品所望尘莫及的神秘力量。
老人手中挥舞的印结逐渐凝固,指尖上也汇聚了起来一团直径约莫三厘米的光球,周遭旋转的这圈金色神纹,速度也慢慢地达到了匀速,高速而模糊。
老人垂下了双手,微微侧头,缓声问道:“看清楚了么?”
目不转睛地仲谊回过神来,仔细回顾着刚才的画面,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人微微喟然,想起陈年往事,叹息道:“尊神国教的四大护法和国师之间历来并无直接从属联系,尊神国教建立之初,始皇帝直接设立了三大护法之位,在那时候,三大护法便和国师之间若即若离,而始皇帝也好,还是当年的国师与三大护法也好,也都认为这样的关系才是尊神国教最健康的关系。
祖辈们何等高瞻远瞩?知道强烈的从属只会让尊神国教这等王朝与天神的桥梁成为集权的工具,而护法和主教之间的不能进一步也不能退一步的距离感才能维持国教存在的意义,所以这一关系也延展至今。
而最初的三位护法,便是众所周知的三大世尊格外睿智的地方还在于,当年为了确保将来尊神国教安危,以及王朝安危,三位为王朝开辟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与神明之间有着密切联系的三大护法,便各自集毕生所学与精力,创立了一门神秘神术,以在国教分崩离析,王朝危在旦夕,各大机构都沉沦的或者是别等必要的时候,三大护法各自还有办法能挽救王朝于水火。
这三大神秘的救国神术,便是著名的回澜护法之术。”
钟炎苍老而褶皱的嘴唇滑起了虔诚且敬仰的弧度,望着明月照耀中带有某种神秘蓝色光芒的天空,似乎看到了先人们威严的身躯,缓声道:“驱魔世尊的回澜护法之术,所能够直接借助的神光,来自天帝大人。”
“驱魔世尊的回澜护法之术,是让天帝开眼,替施术人,看透人间。”
从六岁开始便跟着钟炎,已经在老人身边看尽了王朝庙堂之高,也阅览了江湖之远,但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秘密,这话语之震撼,让仲谊年轻而强壮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而再想到恩师今天告诉自己这一秘密的缘由所在,仲谊的双瞳惊愕地瞪开,“老师…”
“日月终有更替,寿命终有诞生与消失,唯有传承才是永恒的唯一途径,你六岁便让你跟着我的目的,当然就是让你承我的位置。”
钟炎微笑起来,肯定了他的猜测。
“你天性正直不阿,这么多年,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我年龄大了,这次寻找浩劫的事情若是不能圆满结束,陛下对我的信任也将像对零山一样,降到零点,那师也将是我退位的时候,虽然还有些日子,但是这个时间想来不会太长,便借着今晚的良辰佳机,提前告诉你了。”
“谢恩师信赖!”仲谊感激地跪倒在地,双膝沉重地扣响在城墙的僵硬地板,这双年轻而朝气的眸子当中,泪光闪烁,“恩师也言重了,无论是国之浩劫,还是柳国师,亦或者那危害王朝的僧侣,恩师都将圆满解决。”
“有很多事情陛下都不愿意相信,虽然有些配合,但是我懂陛下不愿意相信的心理,很多事情上我宁愿相信陛下是对的,而我是错的,在这几件事情上,也一样。”钟炎微笑着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我希望零山和我都是错的,也希望柳碎梦真的像陛下所想的那样值得信任,也希望整个所谓的浩劫一案没有去调查的必要,我宁愿一切因为这些错误,而让我彻底失信于陛下。”
仲谊想说些什么,但是这话题之沉重伤感,最终让他选择了沉默,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马上就要真相大白,老师却反而悲观起来?
钟炎轻轻笑了笑,缓声问道:“所以,你看清楚了么?”
“徒儿看清楚了。”
钟炎颔首,“看清楚就好。”
说完,他这才安下了心,手轻轻地扬向了上空,然后面前悬浮的这几张画纸,也跟着飞向了万里高空。
天上住着天帝。
天帝,将看到他最忠诚的信徒,拜托给他的画像。
钟炎微声道:“没什么礼物送给太子,这就当做礼物罢了。”
时间即将到达凌晨,最为隆重的盛典即将开始。
它的隆重并不在形式上,而在天空中将要出现的神迹上,所以没有大肆的渲染,热度,也已经要让王朝翻天。
街道中,还有房顶上,以及今天特意没有关门的五大尊神国教神殿里,都人满为患,人们纷纷兴奋而虔诚地仰望着天空,等待着最终时刻的降临,等待天帝神光闪耀。
皇都歌舞升平,皇宫里,同样歌舞升平。
太子早已经结束了整个白天紧锣密鼓的活动,回到了太子宫里,等待最为重要的典礼展开。
金碧辉煌寝宫中,已经换上了崭新太子袍的太子殿下,此刻下半身的裤腰没有和上身一样的规矩整齐,而是有些凌乱地束在了小腿上,皮肤被宫中金黄色术器灯光的照耀有些泛出异样的光彩。
他的面前跪着一位宫女,口中塞着他身上生长的某样器具,他的双手粗暴地摁入了对方无辜的黑发中,腰身丝毫不顾及对方感受地反复活动着。
而宫女为了讨好这位假以时日就将加冕登基的殿下,性命卑微的他,也豁出性命般地迎合吞纳。
在皇妹面前温柔的哥哥,在公众面前仪表堂堂的太子,本性只有在寝宫当中才会体现得淋漓尽致。
以唇舌为工具的放肆纵情之后,又是一番回归床榻上的疯狂,某些靡靡之音混合着皇都里不断响起的美妙音乐,在这座恢弘宫殿里里外外放送。
十多分钟后,彻底舒畅之后的太子殿下这才正了衣冠,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寝宫,丝毫不管已经失去了价值,也在他的癫狂房术之下变为烂泥的宫女死活,在几位宫女和太监的护送之中,衣冠楚楚地走去升龙殿的升龙天台。
此刻距离最终的加冠大典还有十分钟,最耀目的时刻即将到来,他意气风发。
他即将见到天帝大人,即将享受人生中,登基前,最风光的时刻。
今天白天时候的愉快和不愉快,都在此刻,被莫大的虚荣感,还有作为王朝主角的荣耀感,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