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邀请你加入皇学院,从今日开始,你就是皇学院的一员,意下如何?”
太子殿下的话回荡在耳边,振聋发聩。
皇学院向自己伸出了橄榄枝?
唐纸感觉眼前的办公室变成了烟尘,在清风中袅袅作散,此情此景,如若梦境。
他永远记得,才来到皇都的时候,坐在两块钱车票的草犀牛车上,看着天空中飞过的灵山剑宗剑队,眼中满是羡慕,初步结识的姬阿姨问他,是不是想进入这样的宗门,唐纸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谁会不想成为这些高高在上者中的一员?谁会不想自己是万众瞩目的一员?谁会不想是名震四方,风光满面的修行者?谁会不想自己能扬名立万,青史留名?
何况,唐纸这样从小就经历了诸多困苦,回头来,仍然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
他也很多次想过自己站在这些宗门当中,也很多次想过自己踩在天空的龙背上,向着下方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甚至在有时候的梦境里,他也是今天那些鲜衣怒马的队伍中的一份子。也希望这些宗门的强大力量,能够帮助自己走出灵死病带来的局促生死倒计时。
汉唐皇学院作为王朝修行界的新星,背后的靠山就是皇室,享有天子龙脉的无上优势,太子殿下更是这所学院的创办人。在学院成立之初很多评论家就认为,这所学院假以时日极有可能超越巍巍几千年的三神十武,成为修行界全新的庞然大物,事实上,现在就靠着皇室的他们,已经是一尊万人仰慕的修行圣地。
今年最天才的几位学生全都被他们招揽到麾下,便是对其实力和财力最好的说明。
而此刻,皇学院的创办人,王朝最尊贵的未来天子,主动向自己发出邀请,要让自己进入皇学院。
好像是很久远也很遥远的梦突然在眼前实现,可是唐纸第一时间的反应,却并不是兴奋,只有平静。
瞧见唐纸沉默,李明森微微笑了笑,认为是他没听清楚,或是被自己的邀请给震晕了脑子,重复道:“为了感激你对王朝的贡献,本王邀请你进入皇学院,我们将给你最好的修行资源,拿最好的曝光机会,每年给你提供数千万的修行资金,最顶级的丹药,还有,最顶尖的讲师。天才地宝的滋养下,按照古步平副院长的分析,你三十岁前就能够成为地阶上品的强者,至于天阶,不敢保证,毕竟这看的是你自己和造化,但是地阶上品,已经足以王朝人高山仰止。”
这是一份大到让贫穷少年天空炸裂的厚礼,也是足够把唐纸撑成一个大胖子的大饼,天文数字一样钱财还有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阳光大道,这位太子殿下,把其大门向他轰然敞开。
唐纸自己都以为自己应该心动才对,可不知为何,真正听到,唐纸心中就是没有什么波澜。
阳光穿过百叶窗,像是栅栏般地将房间切成块块,间隔状的光线落在唐纸的脸上,让这张在如此重大礼物之下却诡异的平静脸蛋,越发地诡异。
刚才和自己同行,现在恭敬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的古步平的雪白眉头忍不住微微挑了挑。
“唐纸,你没听到,本王说的么?”李明森微笑着,自信而从容,人中之龙的傲气,在他的眉宇间不经意地穿流。
这样厚重的大礼,又是自己这位未来的君王亲口的许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会不心动。
唐纸舔了舔嘴唇,这才恭敬地躬了躬身,缓声道:“殿下,小人听到了。”
“那你的答复呢?你答应之后,你将是皇学院的最红的学生,也是被所有老师最器重的学生,等到你完成学习任务之后,皇都里各大机构都会为你敞开大门,这样的待遇,这么多年来,本王也找不到第二个。”
唐纸面露为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太子本以为会是一场轻而易举的招纳,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会对这样的待遇犹豫,脸色微微暗沉了几分,缓声问道:“怎么?还是不满意?”
“殿下,没有的,没有不满意。”唐纸连忙说道,“您提出的一切,小人都感激不尽,也已经超过了小人的想象。”
“那你沉默做什么?”
唐纸沉默了数秒之后,还是鼓足了勇气,深吸口气说道:“殿下好意,小人,心领了。”
一句话,让场间间隔不过两三米的双方,距离似乎陡然拉到了天地的两端。
太子的眉头顿时一扬,这双常年流连在女子肉身上的目光,仿佛双道一般,扫视着面前这位在如此丰厚的待遇面前,居然会拒绝的少年。
一步登天的机会,居然都能有人拒绝?!
“怎么?你对皇学院不满?是嫉恨王英杰他们么?”说话人变成了慈眉善目的箭神,他身上的气质,和他战场上的锐利弓箭截然相反,话音,也柔柔和和,并非是讥讽,而是纯粹的疑问。
“不是的副院长,太子殿下,跟皇学院没关系,也没有嫉恨。”唐纸又摆了摆手。
前面的几句是实话,但现在这句却半真半假,王英杰对自己的挑衅他又不是圣人,不可能做到完全释然,但是这点矛盾冲突,并不是他拒绝如此厚遇和大好前程,还提出拒绝的理由。
“只是,小人有小人的顾虑,小人一直都知道,玄幻式的人生,不是小人的人生。”唐纸裂开嘴,对着面露愠怒之色的太子,和一脸困惑不解的副院长,歉然地笑了笑,春风般的阳光笑容,让两位脸上的情绪,也像是冬雪一般消融。
虽然并不了解这个少年,但在战斗台上他表现出来的坚毅,却让面前这位唐纸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的太子殿下,脸上的愠怒之色都慢慢地消解。
李明森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场趁热打铁的招纳居然会失败,在他的计策里,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火爆了王朝的小英雄,立马加入皇学院,这对皇学院而言,也是在这场战斗中折损脸面的亡羊补牢,而皇学院能够拿到这么好的学生,这对皇学院来说更是一举两得。可万万没想到,就和今天这场盛会一样,事情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太子靠在椅背上,眼中淡淡的锋锐,悬在少年的眉心,“除了皇学院,其余宗门也会邀请你加入,你会加入其它宗门么?”
唐纸摇摇头,如实道:“也不会。”
太子眼中的锋锐这才消散了些许。
他搬弄这拇指上的祖母绿宝石扳指,目光在光滑的扳指面上滑动,缓声说道,“在台上展现出来的天赋很厉害,王朝很多年内都没有出现过你这样快和强大的神术学习天赋,你是皇室都重视的人才,你要是以后后悔了,随时可以来皇学院,只要你愿意,皇学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很多人背底里的讨论中,都认为乃是酒囊饭袋,以下半身思考的太子,此刻展现出来的气度,出乎了唐纸的意料,不禁没有因为自己的拒绝而大发雷霆,连番逼问,甚至在自己许诺了不会加入其它宗门后,还给自己留下如此宽宏大量的后路,这远远超乎了唐纸的想象。
唐纸看着太子这张沉迷女色还是多多少少虚浮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受宠若惊,感激殿下,要是小人真的愿意进入宗门,皇学院必定是唯一选择。”
“王朝给你的赏赐过几天送到水井湾,这些礼物,便不要拒绝了。”
唐纸怔了怔,点头道:“谢殿下。”
这段对话说不上愉快,但也谈不上难堪,当唐纸走出办公室后,李明森轻轻转悠着拇指上的这颗玩物,惋惜道:“这么厉害的天才,不进入皇学院,可惜。”
“修行速度不算快,这个年纪了还在黄阶中品,是比不上王英杰、张婉云等孩子,但是他领悟力太强,战斗的手段甚至都能凌驾在斗神族的来客之上…最后特意迷惑对手的手段也实在太高,完全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能施展出来的,的确是让我都想收为弟子的天才。”古步平颔首,眼中尽是惋惜,道:“也看得出来,他有自己的考量。”
太子眯着眼睛从抽屉里抽出了刚才藏进去的档案,上面有许多条标红的信息,每一条都对应着这个少年现在正在面对的巨大麻烦,他忍不住问了一个在战斗场高台上他就没有想明白的问题:“您觉得钟炎为什么要调查他,又为什么邀请他过来?”
古步平虽然是副院长,但是实际上是学院成立前盛情难却才受命而来,本身并不是庙堂中人,也不谙庙堂之事,所以他更不可能知道,钟副司首的想法是什么。
“尊神国教的神官,修行通体神术,到达地阶之后就能神术探体,找出身体的一切讯息,这个少年身患灵死病是他来皇都的时候就被检测出来的毛病,虽然是违规操作,但信息准确无误,钟副司首难道还在调查蟒车事件?”
“灵死病?”古步平并不关心什么蟒车事件,也和王朝绝大多数人一样,对所谓的厄运浩劫一词置若罔闻,他刚才的惋惜在这个时候更加浓烈,不过不只是因为这个少年没有进入皇学院的惋惜,更是因为这个少年,注定悲惨的命运。
“难得现在还有灵死病的患者,我以为五年前所有人都已经病死光了。”太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王朝都没办法医治,但是这个少年活到了今天,指不定是因为他能战胜这一病症。”古步平希冀道。
“关于灵死病的事情还请古副院长保密。”太子摇摇头,撑了个猫一般的懒腰,“这是文天星违规探查他的身体得出的这个讯息,被传出去,对尊神国教会有重创,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关头。这个少年也已经成了英雄,灵死病这可怕的不治之症是王朝耻辱,耻辱不能出现在英雄身上。我下面也会下令将他的这条信息抹除。”
古步平颔首:“微臣明白。”
唐纸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的这间办公室,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对自己的病情展开讨论,也不知道他其实并不能战胜病魔,因为自己手腕上的黑色线条,已经有了三朵花瓣。
彻底出房门的时候,才感到屋子里那压抑之气顿时消散,贪婪无比地汲取着清新的空气,心里被震起来的江涛,这才汹涌开来。
几千万修行资金,最好的修行资源、皇室作靠山…实话实说,怎么可能一丁点的心动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都会没骨气地觉得脑子眩晕。
只是,无论多心动,唐纸还是做不出这样的选择。
具体的理由他没有说出口,也没办法告诉那两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那就是他很清楚,皇学院这样的地方不属于自己,皇室那么多美好的待遇的确让人心动,但自己,也没有那么长的寿命去消受。
对于一个随时都要死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守卫在自己珍爱的人身边,安安稳稳地走完余生更重要。宗门也好学院也好,封闭式的教学,对自己来说只可能是监牢,没可能是天堂。他也真的很不喜欢,这些宗门还有学院里那些条条框框和尔虞我诈,今天这场盛会,已经见识过了师长与弟子间的压抑关系,还有宗门之间的冷漠和对立了。
何况,自己已经有一个师父了,又如何能够进入宗门,接受其余老师的教导?
大叔,就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我怎么可以背叛他老人家呀。
唐纸并不觉得后悔,脸上,甚至有如释重负的笑容,想到大叔,他才好奇,他老人家又跑到哪里去了?
“唐纸。”刚刚出门,侧边便传来了脆生生的叫声,转过头一看,戴着黑帽的月伊儿从过道的椅子上蹦跳起来,冲上前一把站定在了他的面前,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说道:“唐纸你真是太厉害了!呀,真是没想到啊,你怎么能够这么厉害呢!现在大家都在说你的名字呀!好帅的好酷的!”
月伊儿的一顿彩虹屁让唐纸也不禁飘飘然,打量了一眼侧方显然将她护送过来的两位镇安司司员,又才看着她白皙的脸颊跟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头道:“什么呀,没有的…”
“怎么样?皇学院给你的好处你要没要?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是皇学院的一员了?那我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吗?嘻嘻嘻!”她把手背到身后,小黑靴子的脚尖踮在地面,旋转着兴奋且可爱的圆圈,被帽檐压下来的黑色刘海,风中柳枝般蹦蹦跳跳。
瞧见她这兴奋的模样,唐纸不忍心告诉她事实,但左思右想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其实自己拒绝了如此好意。
“啊?为什么啊?”小姑娘脸上的兴奋顿时变成了满满的不理解。
“因为…”唐纸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因为,人各有志吧,我觉得,或许现在的样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姑娘的脸上一股落寞,不开心地低下了脑袋,好片刻后才重新仰起脑袋,说道:“行吧,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唐纸没太能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逻辑,说得貌似是这个小女孩抛给自己的选择权一样,跟着才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呀?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回家了。”
唐纸面色一凛,郑重道:“对了,你家里的情况既然是这样,你需不需要我帮助,太子殿下他们就在这里,需不需要我帮你向他们说明你的情况,说不定可以救你。”
两位守卫在此的镇安司司员纷纷一愣,愕然地盯着唐纸,不相信自己们听到的东西。
“救我?”月伊儿怔了怔,看着少年眼中的茫然好奇,这才噗嗤一笑,道:“忘记给你做更详细地自我介绍了,我叫月伊儿,屋子里的太子殿下,是我哥哥,他就是我家人…”
哥…哥哥?!
仿若五雷轰顶,简单的两个字,话音轻柔,却震耳欲聋。
叫太子哥哥的人,能是什么身份?
当今圣上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那位女儿因为身体原因,极少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许多在皇宫外举办的盛典也都会缺席,以致于王朝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的模样,上一次现身还是四年前的圣上诞辰,那时候的公主殿下出现在电视机前还是一位人见人爱的爱穿连衣裙的小女孩,而后便再销声匿迹,掩藏在高高的红色宫墙之下。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位亭亭玉立的女孩儿,便是…王朝里仅有的公主——月公主?!
她说的家里人不让她出来,原来不是受到监禁和什么不敢多想的苦难,而是…皇上不让她出来?!
“伊儿!还在外面叽叽喳喳着什么?还不进来?!”
李明森威严中带着疼爱的声音穿透了紧闭的房门,月伊儿这单纯可爱的脸颊上才有了几丝慌乱,对着唐纸慌张地摆了摆手,道:“我哥哥叫我了,唐纸,我后面来找你玩…”
说完,给他摇手作别,然后泱泱地走进了办公室内。
唐纸愣在了原地,不敢想象,太子的声音能传出来,岂不是所,自己刚才所说的话,都被太子殿下给听到了?
古步平对着两位皇室子弟欠身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唐纸还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没能回过神来,古步平对着他微笑道:“饿了么?”
唐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
“你肯定有不少信息需要消化,但肚子里的东西显然更需要东西进来被消化,你虽然拒绝了皇学院的邀请,但是皇学院准备的食物,并不介意小英雄的品尝。”
唐纸忍不住挠头笑了笑,以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学院的副院长,原来这般有趣。
“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兄妹,太子的脸色并不好看,冷眼望着自己这位让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的妹妹,声音尽可能地冰寒。而月伊儿则我见犹怜地垂着脑袋,不断地掰弄着手指。
李明森见到后者脸上楚楚可怜的模样,佯装出来的所有怒气又都只能散尽,长叹了口气,话音柔和了几分道:“父皇很担心你。”
月伊儿可怜巴巴地说道:“皇兄,人家知道错了嘛…”
太子无奈道:“那下次还偷不偷跑了?”
“要…”
“要?!”
“皇宫里面好无聊啊,为什么父皇和你们就是不准人家出来,我想出来玩嘛…”月伊儿说着,就已经眼泪汪汪。
李明森哪里见的自己妹妹这般模样,连忙起身迎到面前,从来都是玩弄女人,对自己两位弟弟也心怀刀剑太子,唯有面对这位妹妹,才会反被治得毫无招数可言。
“别哭了别哭了,我骗你的,我给父皇说了,让你今天出来玩一天,父皇同意了,后面我也会向父皇争取一下,给你机会出来玩一玩…”
月伊儿立马就来了精神,“真的?!”
“嗯…”李明森笑道。
“哈哈,皇兄最好啦!”说完,月伊儿便扑入了李明森的怀中。
“那以后还偷不偷跑了?”
月伊儿小声小气地说道:“看情况…”
太子无奈一笑,柔和的拍了拍妹妹的脑袋,眼神渐渐飘向了远方,想到自己那位一直对自己阳奉阴违的二弟,眼睛,深深地眯了起来,杀气纵横。
二弟,你跟我玩这些把戏,真的以为,本王一点猜不到是你?
你,是多想要这个皇位,多想要你皇兄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