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粉红色拖鞋,一深烂正装,胡须拉碴的大叔,带着一对身穿穷酸的兄妹走在街上是什么一副景象?
“小妹妹,这个人是不是威胁了你们俩?不要怕,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可以帮你们脱逃,现在就可以呼叫巡检司。”
当有几个大汉互相打量了许久,大步流星走上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说了这样一段话后,大叔终于意识到自己三人走在一起,自己的确很像是拐卖人口的。
可是问题的根源并不是为什么他们三人走在一起会那么奇怪,而是这两兄妹,干嘛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后面。
“你们干嘛老跟着我?!”走了一个街区后,大叔转过头,怒气腾腾地说道。
“大叔,我们也要回水井湾…我们同路。”唐糖怯声怯气地说道。
小萝莉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还有唐纸这位单纯质朴的少年天真无邪的模样,让这位中年大叔的脸色难以控制地缓和了几分,本来想要接着扮演凶神恶煞模样的自己,一番沉默之后,最终只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转头看到身边是个快餐店,年轻的店老板手撑着脑袋,正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发呆。大叔打量了两兄妹一眼,这灰头土脸但是又满脸单纯的兄妹的确太容易让人心软了,道:“饿不饿?”
唐纸连忙道:“大叔你饿?我们请你吃饭感谢你。”
大叔愣了愣,眼神变得越发地温柔,这个世界上最打动人莫过于单纯善良,摇摇头,故意没好气地说道:“自己都养不活还请我吃饭?”
大叔撇撇嘴,对着两兄妹招了招手,带着他们走进了饭店,“来吧,我请你们。”
唐纸刚想拒绝,毕竟才救了自己们的命,亏欠人家,现在怎么可以接受人家的恩惠,唐糖则抬头看着哥哥,等着哥哥决定,然而还没有回应,大叔一个问题便让两兄妹欣喜若狂地跟了进去。
“你还想不想学?”
没有宾语,但是宾语自在人心。
唐纸的双眼,顿时明亮如星。
“老板,一分鱼香肉丝,一份水煮肉片,一份炝炒土豆丝。”挑选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大叔随意点了几个菜后,便翘着一条腿,打量着面前的兄妹。
现在一点过,刚好过饭点,店里面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脑袋上的电风扇呜呜呜地转,把几人的发丝吹得荡漾如波。
唐纸舔了舔嘴唇,看着这位邋遢的大叔道:“大叔,你是不是住在我们楼上那位大叔?”
大叔叼起牙签剔牙,龇牙咧嘴道:“是不是又怎样?”
“那个,姬阿姨给我们说,我们楼上住的那个人是神术师,我想应该就是您吧?”
大叔看了一眼唐纸,这少年眼睛里和刚才一样,闪烁着希冀的目光,这种光芒很打动人,就像是置身在黑暗中的人,穿越莽莽夜色之后终于得见的第一缕光芒。
大叔微微垂下双眼,没有回答。
在唐纸看来,这就是默认。
岳峰乡里一个神术师都没有,皇都也不是神术师满地走,水井湾他们楼上的住客里,还能有几个神术师?
“大叔,您还是术器师?我听姬阿姨说的时候,说的是您是术器师,没想到你同时还是神术师。”肯定了回答之后,唐纸开心地说着,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彩。
大叔不禁笑了笑,缓声道:“小子,术器师也好,神术师也好,其实两者没有你说得那么分明,本质上都是施展神术,只是一个是将力量寄存在媒介中不用,等待机会在临时释放而已。”
“媒介?媒介是什么意思。”唐糖对于这个生词很是好奇,偏着脑袋,散发着嫩粉色光彩的耳廓随着偏头而从披散开的发丝间调皮地露了出来。
大叔温柔地看了一眼可爱的唐糖,缓声道:“就是…”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筷子筒,“装东西的容器,就像这个玩意儿。”
“容器?玩意儿?”唐糖偏了偏脑袋,又出现了两个生词。
大叔尴尬,转头看着唐纸,“…我不是编词典的,快开学了,送你妹妹去多读点书。”
“会的。”唐纸点点头,顺势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示意她不要打岔。对于唐糖这个家伙的这些方面,唐纸也一向无奈,小丫头记性很好,从电视上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词和话学得飞快,反而一些应该更常用的词偏偏是记不住。
“你们才来水井湾,我就注意到你们了。”大叔手交叉叠在油腻腻的桌面,丝毫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看着唐纸缓声说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学神术。”
唐纸微微动容,注视着大叔,等待他说完。
尊神国教的主教能够看出来自己的身体的问题,这位大叔也能看出来,那么岂不是说,这位大叔也有着不亚于那位主教大人的修为?
想到这点,唐纸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为旺盛。
除了治病以外,除了想要变得更强大以外,哪位年轻人又会不想成为一位神术师或者战师呢?神术师和战师意味着强大,意味着身份,意味着他或许可以带着妹妹,有机会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就是唐纸也会有成为神术师念想的原因,很简单,没什么丢人的。
“其实你想学,我未尝不可以教你。”唐纸激动得快要从位置上跳起来的瞬间,大叔的手掌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中年老男人的手掌除了粗糙还有一股久熏出来的烟味,但是点毛病这在唐纸看来微不足道。
“别急着激动,你必须明白,很多东西不是愿意学和愿意交,就可以学成的,尤其是神术这种东西。”大叔手收回交叉在胸前,“你知道全王朝,有多少位神术师么?”
唐纸诚实地摇摇头。
“据尊神国教去年的统计,数目是二十万左右,而其中处于最低阶段——黄阶的,更是占了一半的数目。这个数据可靠性是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是还是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然后,你知道汉唐王朝有多少人么?”
“一万!”唐糖脆生生地喊道。
“…”
“…唐糖别打岔。”唐纸又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额前的漂亮的齐刘海风中的流苏般飘舞,唐糖委屈地鼓起腮帮,虽然刚刚才听到了一个二十万,但是现在对数字还有万这个单位完全没有概念的她,一万已经是能设想的最大的数字了。
“大叔这个我知道,我初中是念完了的,人口是十八亿。”
“没错,十八亿,十八亿人里面只有二十万神术师,然后,这个比例是多少?”大叔俯瞰着这位年轻小子,“这个比例,低到吓人。”
“我在水井湾呆了有些年头,我没有碰见过任何一个有神术天赋的人,你凭什么觉得,你有?”
唐纸抿紧了嘴唇,虽然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一定就有学习神术的天赋,但是求医无门的他早已经设想过了各种可能,学习神术已经是其中一种治疗方法,此刻听到大叔这不带感情的分析之后,他对这种方案也都感到了浓郁的质疑。
老板陆续端着一盘盘炒好的菜放到他们面前,唐纸抿紧嘴唇,给大叔和唐糖一人盛了一碗饭,放到了两人的面前,这才给自己添了饭,瞧见大叔没有动筷子,他也垂着手没有去夹菜。挂壁式的电风扇呼呼旋转,气氛却没有随着空气流动,有些凝固,他的眼神也有些漂浮,虽然做的是充满了烟火气的事情,但是眼神很明显在告诉大叔,他在思考的,是那丝毫没有烟火气的神通大道。
唐纸抬起头看着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大叔,道:“大叔,那您觉得我有么?”
大叔凝望着唐纸的脸庞,从唐纸的神情就看得出来,他其实错过了很多事情。按照大叔原本的性格秉性,根本不会再就这个话题啰嗦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很想对面前的少年好好解释一番,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你是乡镇的孩子,但事实上,无论是乡镇还是城市,在就每个人的修行潜质开发的政策都是一样的。在每个州,严格说起来每一个城市都有很多的宗门,这些宗门有一些是隶属于王朝直属,有一些是私人创办但得到了王朝宗派部门的审批,总之都符合王朝的律法开设,这些宗门每年都会对年龄五到十岁的孩子进行一次检查,那次检查被称之为‘神视’。”
“有两种修行者,一种是战师,最近来到皇城那位少年天才林剑云就是战师,以战气作为战斗源泉,以身体作为战斗武器。还有一类就是神术师,以昊气作为战斗源泉。昊气和战气两者都位于丹田,也是能否成为一名修行者,最主要的便是看,有没有生成昊气或者战气的可能。”
大叔抓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示意两人拿起筷子吃饭,但是唐纸安静地听着,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唐糖虽然有些时候顽皮,但是见哥哥没有吃,她也乖乖做着没有动弹。
“先吃,一边吃一边聊,我又不会跑了。”听到大叔这样说,唐纸才木讷地拿起筷子,给唐糖夹了菜后,自己也漫不经心地扒拉起饭,注意力全在坐在对面的大叔身上,唐糖这才开始开心地吃起了饭,对于大叔所说的她听不懂的内容,没有半点兴趣。
“而开启修炼一途,就是要凝练昊气和战气,而要凝练这两者,就需要首先能在丹田凝出内丹,当然,内丹也分为神丹或者武丹,分别对应昊气和战气。之所以说是丹丸,因为意识内观,看起来像是两颗药丸。而凝练这两者的年龄,就是五到十岁。五到十岁花五千块钱,到宗门每年都会开放出来的测试点,报道,然后购买‘启神药’服用,帮助内丹凝现,只要凝结出来,就能够进入宗门,开启修行者的通天大道。时间的话,一般是在六月中旬,高考开展后面五天。”
大叔平静地问道:“你五岁到十岁的时候,你的父亲母亲,难道没有带你去测试过?”
五到十岁的时候进行凝丹测试,这是常识,是每一个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凤成龙的家长,都愿意去履行的常识,就如同基本上的家长,在孩子到了年龄后都会送孩子上学一样。至于收费问题,这也是必要,就如同接受教育参加考试都需要报名费一样,凝丹测试本来就是大型活动,就需要花费人力物力财力,启神药本身也价值不菲,五千块钱已经是低到了极致,在几十年前,政策改变前,费用高达两万。
这是常识,但是唐糖和唐纸,都没有这个常识。
“五千块钱对于农村家庭不少,但是也不多,很多农户还是愿意为了孩子进行这样的尝试,但是你刚才的字里行间,还有你对这件事表达出来的向往和单纯,我知道,你没有做过这样的测试,没有尝试过凝结内丹。”
唐纸眼神有一丝的落寞,他对着大叔点了点头,事实上,他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情。
大叔闭着眼眸颔首,道:“我能理解,这个钱,的确还是有一些家长不舍得。”
唐纸眼神坚定,不卑不亢地纠正道:“我没有测试过,但不是因为我爸妈舍不得,而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染上了重病,家里想治好我,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把中学念完已经是家里能做到的极限,读高一的钱,都是舅舅寄回来的。”唐纸没有哭,但是眼睛里已经有了浅浅的泪花,不是心疼自己生长的环境艰苦,而是心疼他愿意为自己放弃一切的爸爸妈妈。
家里最穷的时候,家里就连任何一个面值的钱都摸不出来。唐纸清楚记得那年,那是七岁,不是姑姑家送来的大米,他们一家都可能饿死在寒冬里,后来舅舅返乡送来一些钱,他们家才度过了最难的难关。
那个时候所有的钱都花来诊治自己的灵死病,又怎么可能有钱,去用来进行这遥远到了极点的“神视”?
“我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唐纸噙着眼泪,捍卫着心里最脆弱的那片土地。
唐糖抬起头,看着大叔认认真真地说道:“嗯!我们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大叔动容,微微埋下了脑袋,脏乱的长刘海,挡住了他的双眼,看不到此刻的神情。
唐纸和大叔都没有吃多少,唐糖还在细吞慢咽,唐纸让唐糖慢慢吃,他则和大叔一起来到了店门口的路边上。
大叔一副痞态,又开始吞云吐雾。
唐纸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脸上依然单纯,道:
“大叔,当年很多神术师和战师都死在了灵死病手里,就连强大的天阶下品的神术师赵松云都不例外,我的父母肯定知道这条路走不通,所以才在当时也没尝试过这条路来拯救我,我猜得到,一定是这样。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后的灵死病患者了,但是现在我想试试,这是我能想到的为数不多拯救我的办法。”
大叔手叉在腰上,烟雾袅绕之间,沧桑脸庞更显魅力,他没有立马回应,只是眼神却有些迷离,似乎是聚焦在唐纸的护腕上面。护腕有些不符合少年英气的黑色,所掩盖的,是一朵王朝人当年闻风丧胆的黑色牡丹花。
“大叔,我和唐糖在来皇城的时候,在蟒车上碰到过一位红衣主教,他是神术师,他说过有什么忙,可以去找他,我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我知道,他那是客套话,那样的大人物,和我是一天一地。我知道,我跟他有很大的距离,所以我没有天真地去奢望他可以教我,而且要是他可以或者他愿意救我,当时他就会帮忙了。关于这条路,任何结局我都能接受,我其实也没有在这条路上抱太大的奢望。”
听到蟒车还有红衣主教的事情,大叔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唐纸居然还有这样一出经历,不过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唐纸自顾自阐述的内容紧接着抛到他的耳边。
“但是,我之所以会请求您,是因为我觉的您或许愿意教我,就像,您原意救我和唐糖一样。大叔,我知道的,您是特意来救我唐糖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巧,我们出现在那家诊所,您也跟着出现,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唐纸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大叔一愣,略微讶然地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对他的推断不置可否。
“人人都说神术师无所不能,成为神术师就有希望成为天神,天神是不会死的。我不想成为天神,我也没想过不会死,我只想尽可能多活几天,我想,多陪陪唐糖。爸爸妈妈都过世了,我是这个小丫头最后的亲人,我不想她,孤零零地长大。”唐纸微笑地看着屋中还在小口吃着米饭的小女孩,眼中的宠爱,足够融化这世界上最寒冷的坚冰。
唐糖则还在小口小口地吃着饭,下馆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好不好吃是一回事,机会珍贵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小丫头吃得很是珍惜,掉到地上的一根肉丝,都很是不舍地看了好几秒。
“大叔,我理解您做的任何决定,关于如何救我,如何自救,爸爸妈妈还有我自己都做出过很多努力,这条路我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和决心,所以您拒绝我,我其实也不会太失望,我会接着寻找治疗的方法的,您直接给我答案吧,我都经受的住。”
唐纸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完,
大叔手环在胸前,最终摇了摇头,看着唐纸满面春风地露出少年单纯而善良的微笑,大叔忽然道:“我给你一个机会。”
“别急着高兴。”大叔又拍了拍欣喜若狂的唐纸的肩膀,看着正是午休时刻,从而行人稀稀两两的街道,留着拉碴胡须的颔角上挑,指向对面街道上的店铺,“对面的店里,有人极度危险,你给我指出来是谁,我就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