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妙手身子往前凑了凑,眼睛紧盯着拓养坤道:“大头领,俺说话直,你别怪罪!俺问你,大头领觉得比高迎祥如何?”
拓养坤愣了愣后才明白,这是问他的实力和高迎祥比。他摇头道:“咦高闯王当年可是有着小两万的马队,后面又在河南和别股义军合兵,听说最多有数十万人马,俺哪比得上他!张老弟问这作甚?”
张妙手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瞅了一眼拓养坤,说道:“那高迎祥确实厉害,手下的老营、马队都是精兵!他带队从陕西往河南打的时候遣人邀过俺,说是去打下开封、洛阳,到时候钱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俺听了也没应承,他遣的那人好似老大不高兴,说是俺不给闯王面子。现下看看,俺亏的是没去,要是跟他去了河南,这吃饭的家伙早就不是俺的啦!”
拓养坤叹了口气道:“着啊着啊!高闯王手下何等强横,可这不说没就没了?俺们陕西失了条好汉啊!着实叫人心疼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头领还不明白?俺们陕北义军,全加起来也不如高闯王强横!大头领手下人多,可经打的不多!俺手下能打,可人数太少!绥德那边的闯将李自成倒是个人物,可缺钱少粮!前番还问俺借三百石粮食,说是手下多了不少兄弟,自家粮食不够吃,让俺接济一下;俺哪有许多余粮,看着大伙儿都是义军的面子上,给了他五十石,他还挺高兴,说俺张妙手义薄云天啥子的!”张文耀开口道。
拓养坤疑惑道:“张老弟,高闯王几十万人马是怎地没的?官军有恁厉害?老弟在官军待过,路子广,给俺说说!”
张文耀摇头道:“俺在官军里熟识的都在北地,中原官军俺不认得!再说高闯王可是被新来的陕西巡抚孙传庭给擒住的,这老倌儿可不比和俺们打了好几年的洪承畴差!”
提到洪承畴的名字,拓养坤颇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他欠身四下打量一眼,整个破旧的大厅就他和张文耀两人,这才低声道:“这洪承畴手下强将可着实不少,俺在左良玉手下吃了几个亏,还有那些辽东蛮子,一身的铁甲,寻常刀枪箭只直接伤不了!张老弟,你说那个新来的朝廷巡抚会不会来陕北,和洪承畴合起来打俺们?”
张文耀正色回道:“俺正是琢磨着孙传庭会来,这才来和大头领商议归降的事!俺可不想最终和高迎祥兄弟二人一般,被擒住拉到京城切成几百块!”
拓养坤慢慢靠到椅背上,叹息道:“一个洪承畴俺们就脑壳疼的很!要是再来个更狠的角儿,俺们可没得活路喽!”
张文耀猛地起身道:“说了半晌,大头领你是何打算?俺是想通透了!zàofǎn这好几年,俺们该享用的也享用了,之前的官军都好对付,现下来的朝廷官军一个比一个狠啊!俺不管别人咋想,既是皇上发了话,俺就借坡下驴,降了!”
拓养坤眼珠一转,笑着起身道:“看来张老弟这是定了盘子了!成!俺拓养坤也打算降!不过俺手下弟兄多,麻烦多,俺得好好归置一番,也得和其他头领商议一下!张老弟真要去降了,要是觉着朝廷不是诓骗俺们,那就全首全尾的回来跟俺吱一声,俺利马归降!”
张文耀知他怕被朝廷诳了去杀掉,所以想让自己先试试水。要是自个儿能活,且能回来见他,那拓养坤也就降了。
不管拓养坤和李自成等人如何想,他这次是执意要降了,他可不想背着个反贼的名声死掉,那样咋有脸去地下见祖宗。
陕北官军本就是精锐,虽说没一下子灭掉多少义军,可这大半年来把他们堵在这块鸟不拉屎的地界上,粮草已经慢慢接济不上了,想抢都无处可抢了。这样下去的话,不用打,耗也耗的死他们。更别说那个孙传庭很快就会带着官军赶来,那可是剿灭了高迎祥的官军精锐啊!
他考虑过了,现下虽说高迎祥被剿灭,可陕西还有多股实力大小不等的流贼,为了让其他反贼看到朝廷并无诓骗之意,也不会下手杀了他和他的手下。
自己是第一个带人请降的反贼首领,且是在反贼中名气颇大之人,依照朝廷的惯例,自己肯定会比后降的反贼得到的好处更多;说不定朝廷看重自己的本事,还能赏个一官半职的,那可与做贼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做贼?
延安府早在大半年前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洪承畴率领着数名总兵、副总兵、分守参将及十余名游击将军、两万余名官军,将延安府北面西至保安,东至延长县的数百里路上的要隘处把守得水泄不通,使得陕北十余万流贼从陕西南下之路彻底断绝。
若是陕西流贼想绕道山西南下,别的不说,单是宣大一线的边军就够他们受的,流贼们惧于宣大边军的威名,未敢尝试走山西南下。
延安城的府衙内,五省总督洪承畴正在与正在与孙传庭商议军情。
洪承畴坐于主位上,幕僚沈世玉立于他的身后;未带随从,独自前来拜见的孙传庭,安静的坐于右手首位椅子上,炯炯有神的双眼直视着洪承畴。
对于这位在朝堂中风评甚佳的五省总督,孙传庭心里并未将他高看一眼。
在他眼中,洪承畴坐拥两万余精兵,至今未将陕北流贼剿灭,足见其未有传说中的智谋深远,在这一点上比起前任五省总督陈奇瑜差之甚远。
但人家不管是论科场还是官场,都比自己资历深厚。自己现在虽也是挂兵部侍郎衔,是正二品的大员,但人家可是兵部尚书衔的正一品钦差大臣。
洪承畴面带笑容打量着下座的孙传庭,在羡慕其年轻的同时,也对能剿灭最为棘手的高迎祥部的孙传庭怀着浓浓的好奇心和戒备之意。
能将祸乱数省,自己和卢象升都拿他没办法的高迎祥一举成擒,这里面是运气的成分居多还是能力非常出众呢?
他微笑着用带福建口音的官话开口道:“闯贼授首,令天下群丑震动;孙中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呵呵!本官对孙中丞亦是赞赏有加!有孙中丞前来陕北,那陕西之贼荡灭之日可期啊!呵呵!”
孙传庭拱手为礼,沉声回道:“部堂谬赞,下官当不得!闯贼覆灭之功,部堂及卢督臣当居首功!若非部堂将其驱逐至中原,若非卢督臣歼其有生力量,哪有其黑水峪之败!此役实属下官之侥幸也!”
看来陕北流贼难剿,所以上来你就给我戴高帽,想把我推到前面去。我倒不是怕这些贼人,我到现在还没摸准具体情形,怎能贸然就上阵?
孙传庭把洪承畴踢来的球又踢了回去。
洪承畴笑着继续道:“孙中丞蛰伏许久,一上任便取得如此大功,足以佐证能力出众!稍后本官便命人将陕北之贼势力分布舆图送往中丞处,中丞可随时参详,望能尽快拿出应对方略;到时大军齐出,争取一鼓荡平贼寇,以宽圣上之心!事关大明之安宁,中丞勿得推脱才好!”
近一年来洪承畴有了精疲力尽的感觉,整日为协调各部之间的争执纠纷耗费精神,还要判断流贼的动向和目的,一边布置相应的对策,这一切都让他有了想甩手不干的想法。
他手下虽聚拢了两万多官军精锐,但分数不同大将麾下;各总兵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作战时往往相互推诿指责,虽然屡败流贼,但很难给其以重大杀伤,所以到现在也没将陕北平定。
孙传庭的到来正好给了他一个放松的机会,让这位因剿灭高迎祥而名声大噪的新进名臣展示一下能力,顺便看看他驾驭三军的本领,若是其应对有错,自己在后拾遗补缺,争取尽快平定陕北。
对于孙传庭治军严格的做法,洪承畴也有耳闻,他也想借这位新锐大臣的铁手腕来整治一下那些骄兵悍将。
若是事有可为,他也是乐见其成;若是出现危险的苗头,他就会顺势站出来收拾残局,软硬兼施之下把军心收拢过来。
孙传庭眼见洪承畴对自己的推脱毫不理会,雄心壮志登时被激发了出来。
本就心高气傲的他从来未将流贼视为劲敌,不管是高迎祥、张献忠也好,蝎子块、革左五营也罢,在他的眼里都是冢中枯骨,插标卖首之辈而已。
现在上有圣上强有力的支持,下有充足的粮饷器械,只要指挥得当,官军用命,这些土鸡瓦狗覆灭就在顷刻之间。
他起身拱手施礼后大声道:“既是部堂如此看重,那下官就当仁不让了!待下官参详后定当拿出相应方略,有不当处还请部堂予以指正!”
洪承畴笑着点头道:“孙中丞勇于任事,本官甚感欣慰!中丞且回住处歇息,晚间本官安排筵席给中丞接风,顺便将各路主将介绍给中丞熟识,以利于战时指挥!”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进入二堂之内,单膝跪下行礼后大声禀报:“禀督帅!孤山副总兵艾万年遣人来报!拿获一名流贼探子,那人自称受巨贼张妙手之托,前来向朝廷请降!”
洪承畴猛地一下站起,沉声喝问道:“人在何处?”
那名亲兵接着禀道:“人已有艾万年派人押送而来!就在衙外!”
洪承畴大声吩咐道:“速速将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