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城中,靠着偏北的小宅院中,王烈身披着皮裘,端坐在矮桌后,尽管须发大半斑白,只从气色上看,王烈面上也算圆润,只是,春乏秋困,老年人更容易萎靡精神,也不知是否因体力不支,一只手肘压着矮桌上面,权且作为依靠。
上下来回打量了几番,前方三丈开外的刘策,与身后的太史慈赵云相比,倒也看不出分别,眼下,刘策有着军身,举止间依礼作态,更让王烈心中满意。
“好,好,果是后生可畏。”
听到王烈赞声,刘策立时躬身应过,道:“去年时候,本应来居庸城见过先生,奈何燕国有许多事,耽搁了时辰,唐突了先生邀约,实是形式所迫。”
“哎!”
王烈笑着扬了扬手,几缕胡须也荡了几荡,笑道:“你助刘和收了燕国,子义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呀,很好,非常好,那时候,临近了冬日,我怕刘和受了家仇蒙蔽情绪,一心复仇,多半让幽州罹难,才劝阻他,勿要大兴兵事,如今看来,倒是我想的差了。”
“世子殿下心性与其父亲相仿,燕国百姓受世子庇护,如今也算安稳,至于兴兵事….”
说到此处,刘策顿了顿,抬头向王烈看去,正见到王烈依旧盈笑,继而道:“公孙瓒在幽州,不恤百姓,不管是为了刘刺史血仇,还是为幽州安宁,我已与世子做下保证,定会诛杀了公孙瓒。”
刘策说的直白,全然没有含蓄拖出想法,在王烈的意料之中,也在王烈的意料之外。
王烈口中叹息一声,凝神不语。
片刻后,才缓缓道:“你也无需担心我这老朽,是顽冥不灵卫道士,杀父仇,与天不共,此为人理,公孙伯圭在幽州,能驱逐胡人,这是他的功绩,这人啊,若是心中有了狂妄,也就只会偏离的越来越远,今日,他能杀刘伯安,他日,不知能做出何等事,幽州又在大汉边陲,我是怕,唉!…..好在当日,公孙伯圭还顾忌我一张老脸,从居庸城退兵,仲业啊,我已经老了,你们还年轻,若是想要去做什么,就去做好了,只是,今日我想赠你一句,也请你转告给刘和。”
刘策再尔躬身,低头道:“谨听先生教诲。”
“为君子者,当内圣外王,暗而不明,郁而不发,才可以自为方。”
这句话,刘策是听过的,出自圣人庄周,天下篇,告诫天下人要内心致力于心灵修养,养就圣人的才德,处事又要能施行王道。
王烈择出片段,目的是想告诫刘策,或者说想要告诫刘和,今后领了幽州,要善待百姓,不使百姓受苦。
这番意味,刘策听懂了,连同身后的太史慈,赵云两人,也是懂了,三人齐身向王烈躬身,口中如同立下了使命,道:“定然不负先生所托!”
“起来吧,都起来,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王烈看出三人态度极是端正,与太史慈赵云相处许久,对两个弟子的性情自是了解,时常听太史慈对刘策赞誉有加,正所谓,物以类聚,太史慈秉承天义,能与太史慈结交,刘策想来也不是附势的庸才。
此刻,亲眼见到刘策态度拘谨,丝毫没有年少张狂,俨然虚心受教模样,王烈心中,也放心许多。
待到三人坐定,王烈望着赵云,轻声道:“前些日,子龙来寻我,要探寻乌桓外族的讯息,我不通兵事,便让子龙自行抉择,倒是没有想过,你两人竟然胆大到以百多人,袭了乌桓几千人营盘。”
“老师,此是赵云一人做下,赵云甘愿受责罚。”
赵云倏然又站起身,俯首向王烈请罪。
“子龙,你先坐下,坐下。”
王烈扬起手,朝着赵云摆了摆,道:“你呀,与子义都是有本领的,我虽然老迈,也知道去年,你们两人,与胡人杀过数十场争战,我才能在居庸城为百姓生计布置,我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也不会去做赵括,在兵事上,你们觉得做的是对的,我就会支持你们,如今震慑了辽西的丘力居部,对上谷郡是极好的,子龙,子义,还有仲业,以后但凡有什么兵事,不必再与我说了,嗯,你们三人,也要向我信守,这上谷郡,绝不能落入胡人手中。”
看着王烈有些发黄色眼珠,其中却透着不可动摇的绝然,刘策突然有所明悟,王烈之所以改变去辽东的行程,在上谷郡盘桓,不单单是为了百姓,更是为了大汉。
许多年前,王烈便推辞了先帝的征召,三府同辟命更是为天下人所知,后来董卓以言语胁迫王烈为他所用,依旧被王烈强硬拒绝,如今没有朝廷任命,王烈俨然领了渔阳郡,这桩事传出去,被许多人当作笑柄。
笑王烈是虚伪的俗人,口中说什么不为官,如今越过朝堂,自己掌权,还是在大汉的边陲,怕不是有了割地自立的想法,这天下尊崇的王彦方,也不过如此嘛。
因为这等谣言,连刘和心中都有所动摇,私下问过戏忠,被戏忠罕见的严厉言语,将刘和斥责一番,才算作罢。
王烈将百姓看的最重,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百姓,而对刘策赵云太史慈三人严令叮嘱的,却是上谷郡的领地,根本没有提及百姓。
上谷郡位于太行山以西,燕山以南,不同于渔阳郡,上谷郡的西侧,无险可依,无险可防,随时可能被胡人外族掳掠滋扰,便是如此,王烈依然顶着天下之大不韪,自污声名,强行占了上谷郡。
王烈是为了大汉的域土。
上谷郡属大汉领地,便是王烈恶于朝堂,也不会让上谷郡陷入乱局,终而被胡人占去。
想居庸城是刘虞多年经营,怎是辽西郡,渔阳郡能比的了,公孙瓒诛杀了刘虞,让出上谷郡,并非是看在王烈的颜面,实则是公孙瓒无力防守西侧的胡人,主动弃舍罢了。
这等事情,王烈怎会看不出来,临近冬日,北方的鲜卑胡人,西侧的乌桓部族,都对上谷郡虎视眈眈,若不是有赵云与太史慈以命搏杀,任王烈再如何有声名,也是无用。
念及此处,刘策轻抚身袍,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口中朗声道:“先生高义,刘策始才领悟,刘策向先生保证,只要刘策未死,上谷郡永远是汉人居地,绝不会任胡人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