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先生带来的确实是一大喜讯:之前被冯宿打回来重改的那篇论文,已经被《脑理学公报》接收了。
孟仞御剑飞在空中,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到腰部一阵抽痛。
他又哭又笑地咬着牙,道:“真是…大仇得报…不对…得偿所愿…”
巫澎笑道:“还大仇得报呢,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
“你腰疼你也苦大仇深!”孟仞道,“匡先生,你…”
匡先生正像个小孩一样地四处飘飞,口中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孟仞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先不追究他害自己闪了腰的事情。想想看,匡先生去年也确实跟他说过,想要发一篇零级期刊论文,如今总算是在他退休前一年实现了。
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发表了一篇《Nature》,孟仞觉得自己估计会比匡先生还要兴奋——只可惜他并没有发过。
“说句公道话,冯宿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心胸并不狭隘,”巫澎道,“作为行为流派的带头人,竟然能接受这样一篇与自己观点相悖的论文。”
孟仞点头称是。公正地评价其他学者的研究,本来是每个学者都应该做到的事情,但现实当中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即使伟大如牛顿,也在不停地打压竞争对手胡克。
冯宿接收了这篇论文,或许是出于《脑理学公报》后续发展的考虑,或许是迫于泰学院内部认知流派的压力,或许是真的认为这篇论文很有价值。然而,不管怎么样,他最终是接收了。
匡先生飞到他们身侧的时候,巫澎又问道:“喜事归喜事,把我们叫回去是为什么呢?”
匡先生一拍脑袋,飞行的轨迹也恢复了正常:“忘了跟你们说了…学馆要出一份通告,需要你们接受一下采访。”
“采访?”孟仞和巫澎诧异地道。
匡先生道:“你们知道脑理学馆多久没出过零级期刊的论文了么?”
“十年?”孟仞随口猜道。
“说少了。”
“二十年?”巫澎接话道。
“这倒是接近了一点,不过还是说少了…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没有出过了!这意味着脑理学馆已经二十七年没有出过被主流学界认为是顶尖的工作了。”
孟仞想起了去年十大学术成果评选当中的《甲种团体智力测验》。“也有过一些顶尖的工作吧。”他说道。
匡先生摇了摇头:“确实是有的,但我说的顶尖,并不仅仅体现在研究本身的水平上,也跟题材,跟写作水平有很大的关系。总而言之,二十七年以来的第一篇《脑理学公报》,馆首可不得好好炫耀一番么?为了炫耀,可不得好好地找你们收集一些材料么?”
事实上,匡先生只说对了一半。馆首想要在书院范围内宣传他们的研究,炫耀当然是目的之一,但更重要的目的却是要借此向秦季之争取更多的经费。今年经费紧张,各个学馆都为此争破了头,脑理学馆也不例外。
等在实验室负责采访他们的,正是馆首的学生,《甲种团体智力测验》的主要负责人徐冬亦。刚得知她是采访者的时候,孟仞松了口气,觉得本学馆的学生至少在专业性上有保障,不会像某些媒体一样添油加醋,写出些完全扭曲了被采访者原意的稿子。
然而,采访开始之后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第一部分的问题是要他们介绍一下这项研究的内容。这一部分徐冬亦已经在脑理学大会上听过报告,印象深刻,所以花的时间不多。而且,学者和学徒们往往会对本专业的问题更加谨慎一些,不敢夸大其词,所以这一部分的内容距离真实情况也相去不远。
第二部分的问题就脱离了研究本身,开始涉及个人感受了。
徐冬亦握着笔,笑着问孟仞道:“接下来想问一下孟师兄,你刚得知自己的论文被接收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呃…”孟仞不太喜欢回答这类问题,“首先,不是‘我的论文’,是我们三人合著的论文,我只是第一作者而已。至于说到感受…也没什么太多的感受,就是挺高兴的。”
徐冬亦一边埋头在稿纸上奋笔疾书,一边把稿子念出声来,好让所有人听到并确定内容:
“学徒孟仞是这项研究的第一作者,也是主要贡献人。他在谈及自己的工作时总是很谦虚,一遍遍地强调合作者的功劳,真正做到了大公无私。”
“当谈及论文被接收时的感受,孟仞只是沉吟一番,说出了一句话:零级期刊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为科学贡献了什么。”
孟仞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红透了。“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抗议道。
巫澎在努力憋笑:“我看挺好。徐师妹,别管他,就这么写。”
匡先生捋着胡须笑道:“徐冬亦在宣传上很有一手嘛。”
“接下来就要问到你们二位。”徐冬亦笑着对匡先生和巫澎颔首道。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巫师兄,”徐冬亦道,“当时你的感受又是如何的呢?”
巫澎不怀好意地斜瞟了一眼孟仞,孟仞顿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我自然也是高兴的,”巫澎道,“身为第二作者,我虽然有点贡献,但贡献并不大。这篇论文能被《脑理学公报》接收,主要还是由于第一作者精妙绝伦的实验设计和理论陈述。他是天才。”
孟仞现在真想以头抢地。
徐冬亦又开始边写边念稿子了:“这项研究的第二作者也是一名学徒,与孟仞同届的巫澎。他在谈及这项研究时,毫不掩饰对孟仞这位同门的崇拜,甚至用‘天才’二字加以形容…”
显然巫澎领会了徐冬亦这篇报道的精髓:把孟仞作为主要宣传对象,突出脑理学馆的欣欣向荣。匡先生当然也是要抬一下的,显示一下脑理学馆的学者水平高超——虽然徐冬亦尚未问到匡先生。
至于他这个二作,只能委屈委屈,当一下绿叶了。
“杀了我吧…”一想到自己在采访稿上的形象,孟仞便感到有些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