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先生叹了一口气,道:“那段时间,凡是要以人为研究对象的学科,都经历了一轮倒退。人们一发现学者会强迫别人参与研究,就都不愿意来做实验了。”
“强迫别‘人’?”孟仞觉得这说法有点怪。
“是的,那雪狐并不是人。关于到底能不能强迫动物参与研究,当年也有过很激烈的讨论。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只要是拥有人类心智的动物,参与研究都要遵循自愿原则。至于小鼠什么的,该用还是接着用。”
如此看来,这位千年狐妖对于科学伦理的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如今,要是有人强迫孟仞去做抄写工作,他大可以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把脑理学的名声再次搞坏。
公布数据库会带来的安全问题,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解决。
数据库是安全了,可那本记录留在实验室里却不太安全。
孟仞和巫澎向匡先生提起了新综述的事情,结果整个上午的时间都被搭了进去,用于讨论思路。直到中午,匡先生才离开实验室,孟仞赶紧从抽屉里取出布包,向行政楼赶去。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不能直接去找王祁阳。以前向王祁阳报告事情,他都是找的教务司的一位司员,今天也不例外。
好在教务司此刻就这位司员一个人,他们交流的时候不用说暗语。
“这玩意是从何处得来的?”那司员接过布包,紧张地问道。
“贾宅。”
“职级评定司贾司丞的宅子?”
“正是。有人把它偷了出来,我从偷它的人手里把它抢了过来。顺便一问,那人不是王副院首派去的吧?”孟仞还想再确认一下那护卫的身份。
“我不知道…”司员依旧一脸紧张,“兹事体大,你还是直接把东西交给王副院首比较好。”他说着又把布包递给了孟仞。
孟仞有些不悦地把包接了过来,道:“阁下在怕什么呢?这玩意又不会吃人。”
“会吃人的,会吃人的,”司员摇了摇头,“走吧,我带你去见王副院首…你运气不错,他今天正好在书院。”
“卧底?我没派过卧底。”办公室里,王祁阳笑呵呵地说道,“看来孟仞是捡了个便宜。”
从王祁阳口中确认了这条信息,孟仞总算是松了口气。
王祁阳解开那个布包,看到记录上的血迹,脸色微变,道:“那卧底不会被你杀掉了吧?”
孟仞叹道:“正是。”
王祁阳做出一副惶恐状,一边不住地说“罪过,罪过”,一边翻开了那本记录。孟仞看着他的神态,总感觉那份惶恐显得有点虚假。
“你们也知道,近来书院遇到了一些麻烦,”王祁阳说道,“由于去年多办了个学术会议,花销太大,而且有许多奇怪的账目,故而副相邦莅临书院,核查财务情况。”
“虽然结果还没出,但是政事堂和学部已经做了决定,削减今年度的科研经费。唉,秦副院首为此很是苦恼,都跟副相邦吵过好几次了。”
教务司的那个司员问道:“王副院首此言何意?”
王祁阳道:“副相邦快查不下去了。”
孟仞皱起眉头:“遭到学者的联名抗议了?”
“是啊,”王祁阳笑道,“你师父也在抗议的人当中呢。”
匡先生一直没跟他和巫澎提过此事——估计是为了不让他们太担心。
“上次中军来百里书院,就有人想把火烧到整个书院的头上,让学者联名抵制,赶走中军,”孟仞沉吟道,“这次会不会又是同样的手段…不,好像不对…”
“确实不对,”王祁阳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副相邦为了给秦季之施加压力,最便利的方法就是在经费上动刀子。这样,秦季之要么就舍弃几个小卒子,填平账目,要么就只能拖着百里书院,跟政事堂进入全面对抗状态。
而秦季之唯独不能的,就是毫无作为。否则,他这个副院首也就算是做到头了。
秦季之现在选择了对抗这条路。照此发展下去,无非三种结果:政事堂服软,秦季之服软,或是双方彻底撕破脸。
从王祁阳的说法当中听来,似乎是政事堂快要服软了。
“现在有了这个玩意,”王祁阳举起那本记录说道,“副相邦就又可以查下去了。不过,据说记录有两本,不知道另外一本现在在什么地方。”
“可能周盘知道。”孟仞猜测道,“王副院首可知道周盘现在何处么?”
王祁阳道:“倒确实应该找他问问清楚…不过他现在被保护得挺好的。”
“那么他现在在何处呢?”孟仞又问了一遍。周盘被保护得很好,此事他已经听其他人说过了。
“他在雁城东南的铁矿,服苦役。”
还真是冤家路窄。孟仞暗想。
百里、虞阳、雁城三座城池彼此相距约莫百里,大致呈一个等边三角形,构成了这片广袤平原的核心。
百里和雁城之间,地形稍有起伏,雁城东南一带有一片光秃秃的丘陵,丘陵棱角分明,呈现出红褐色。这便是雁城东南的铁矿。
尽管已经嘱咐过他们不要忘记,但到了要去矿上的那天,匡先生还是亲自带着他们御剑赶了过去。矿主对他们很是殷勤,早早地就候在了矿区之外,等着他们到来。
“诸位来此,鄙人荣幸之至。”三人从空中降落之后,矿主当先向他们拱手说道。
匡先生倒并不跟他客气,单刀直入地道:“旁的就不说了,矿主先带这两个学徒去看看矿上的情况吧。”
孟仞和巫澎对视了一眼。孟仞已经把周盘在矿上的事情告诉了巫澎,现在两人都惦记着这件事情,想要赶快搞清楚。
“在去矿上之前,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些情况。”巫澎说道。
“敢问这座铁矿上的矿工,是不是由雇工和刑徒组成的?”孟仞问道。
矿主愣住了,连匡先生也诧异地转过头来。匡先生还以为自己已经够直接的了,没想到这两个学徒更是没头没脑地直接往深里问。
他们怎么刚过来就问起这个问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