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学院后山有座微雨湖,一入夏便水雾弥漫,无雨也湿衣。
“咕咚。”
石子落入水中,水花四溅,惊起一圈圈涟漪。
青离偏头,见到正在捡石子的馥姑娘,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事。”
馥姑娘并不理会,起身将石子送到她面前,道:“试试看,很好玩的。”说着,几乎把那石子送她眼前了,“好妹妹,你就当是陪我了。”
青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妥协一般接过那枚石子,抬手,正准备扔出去的时候,馥姑娘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不是这样啦!”
青离眨了眨眼,不大理解。
馥姑娘道:“姿势不对,你这样扔不远的。来,我教你啊,双腿迈开,手往后伸,腰背稍微往后扭…对,就是这样,扔出去的时候要记得用腰背的力量…跟我一起喊出来哦,飞啊啊啊啊——”
两颗石子落入水中,两处漪涟扩散,交汇,波动变幻着,此消彼长。
馥姑娘很是不满,“青离,要喊出来呀!”
青离笑了笑,“嗯。”
“就是这样笑,嘴角再咧开一些就更好了。”馥姑娘又捡起两颗石子,递过来,“再来!”
青离没有接石子,却突然伸手抱住了她…馥姑娘一时没防备,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又赶紧送了回来,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扔了石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我们都在呢。”
不远处,陈嚣看到这一幕,稍稍松了口气,偏头见战歌仍旧眉头紧锁的模样,抬手拍在他肩头,道:“没事了。”
战歌神色微凛,沉声道:“她哭了。”
陈嚣一愣…那边青离的脑袋搁在馥姑娘的肩头,看不到脸,原来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流泪吗?
战歌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她知道了…到底是谁告诉她…”他问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晃了下神,咬了咬牙,拳头握得更紧了,指甲几乎嵌进血肉里——
是梅三渡吗?
那时候,为什么会让她一个人呆在那里?!
君若谷的小院。
林薇给自家祖父倒了杯茶,然后,蹲过来抱着他的胳膊蹭着,“爷爷,青姑娘是东方前辈的女儿?”
林鹤一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在那位青姑娘亲口承认之前,你就当不知道,明白吗?”
林薇笑嘻嘻点头,“嗯,知道了。”
林鹤一端起茶杯,见对面故友出神的模样,想了想,道:“老君啊,我知道你敬重他,或许这天下所有人都应当敬重他,但那孩子不一样。”
君若谷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没有人敢在那孩子面前提起先生,她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我以为,这对先生、对她都是很不公平的。”
他喝了口茶,顿了下,又道:“我想,没有哪个孩子会想要恨自己的父亲的。”
“可是,”林薇突然插嘴道:“君爷爷,东方先生不会回来了呀!”
君若谷一怔,仿若明白了什么。
林薇道:“就算青姑娘再怎么想念他,他都不会回来了,是这样的吧爷爷?既然如此,青姑娘把他当成一个路人,一个陌生人,应该会更好受一些吧?”
君若谷恍然,一锤桌子,“唉,我还真是…老糊涂了!”
林鹤一笑了笑,道:“赶紧去给小姑娘道歉吧。”
他这般说着,端着茶杯微微垂了眸,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真的只是如此吗?
君若谷并不是知道东方先生离开的真实原因,可是,从今日发生的事来看,战家那小子执意寻找先生,那丫头却拒绝听到先生任何消息…真的只是因为少年男女那敏感难测的心思?
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还有,战家小子说,先生留下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先生将那秘密告诉她的?还是女帝?怎么可能呢?
青离和战歌有些不对劲。
两人都是隐藏情绪的高手,在微雨湖边发泄了一通之后,再回到君子学院,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见到木天星的时候,听说王炼正在为龙舟赛做训练,青离还很有兴致说,过几日要去看他的比赛。
不过,陈嚣这般神经大条的人都能够感觉出来,这两人有事情瞒着他们,这件事跟青离的身世有关,而且,绝不会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陈嚣有些担心,有些气恼,只是,一想到青离那日在君子学院的反应,他也不敢主动去问——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青离哭。
青离很少情绪外露,不论是高兴、悲伤,还是愤怒,当初在西域,明城和尚在息玉门禁地失踪,青离都未曾在露出半分软弱。可以想见,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并没有那般漫不经心。
或许,馥姑娘说得对,有些伤口不能碰,只能藏在内心最深处,不去想,不记得,便不会疼。
回到舟山岛,邱临渊见战歌来了,让他在审讯嫌犯和安抚民心之中选择一个。战歌毫不犹豫的选了审讯,还拉了一位师爷帮忙做笔录。
其实,邱临渊落到这般境地,也不能全怪陈嚣几人,若是换个旁的案子,他们也是很乐意帮忙的。但从桑林岛回来的路上,他们就听那群岛民念叨了一路——
虽然那日蓝玉那般震撼的出场方式将所有人都镇住了,但缓过来之后,仍旧很多人不愿意相信路老大和海龙王在利用他们,更不相信所谓的诅咒都是梅先生一手造成的。
总之呢,他们承认谋反的罪名,却执着的认为路老大是他们的救世主。
陈嚣几人想起路依依曾说过的话,总觉得这场“行侠仗义”行得很是憋屈,实在是很担心自己听着那些话会忍不住拔剑。
不如不见。
到五月初五,江南海神祭的时候,陈嚣一行人去看龙舟赛,好巧不巧的遇到秦香儿,才知道她在杭州城开了家天香楼的分店。
秦香儿见自家楼主一脸茫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捏她的脸,恶狠狠道:“你说你这楼主有什么用?还不如楼里的姑娘贴心,今晚姐姐非得把你卖了不可。”
当天晚上,馥姑娘就离开了,一声招呼也没打,陈嚣第二日没见到她,还以为她在补觉,等到晚上才听青离说她走了,跟她道了别的,说是楼里有些事要处理。
又过了五日,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对桑林岛岛民的判决下来了,服役七年,交由明州水军负责,重要嫌犯,比如路开、路依依、梅三渡等人,则由邱临渊和路重生押送回京。
陈嚣问道:“让路大将军回京,是不是有什么传言?”
战歌斜了他一眼,道:“出了这种事,就算皇帝再怎么信任他,也不能不顾及朝臣们的想法,让他回去亲自把事情说清楚,才是杜绝流言的最好方式。”
上次那一战,加之扶桑内部的变革,如今倭寇自顾不暇,不会有心思作乱。
陈嚣点了头,看着回京的船离了码头,想起件事,问道:“你不是说特地来押送嫌犯回京的?怎么这活又成了邱临渊的?”
战歌:“…”
呵呵一笑,“你以为海龙王的案子就这么结束了?”
陈嚣眨了眨眼,略困惑,“难道不是?所有参与此案的都被抓了,路开虽然神志不清,但其他人的口供都没什么出入。”
战歌道:“你忘了两个人。”
陈嚣想了想,“你是说,巫医谷杨老怪?”
战歌点头。
陈嚣问道:“还有一人呢?”他见战歌神色有异,眨了眨眼,想到了什么,“不会是云念萝云殿主吧?”
战歌冷哼一声,没说话。
陈嚣躲开了,嘿嘿的一笑,“突然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吧?”
战歌抬手那刀鞘抽他,“那叫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