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晋愣了一下：“投…投靠妖族…那不是数典忘祖，背叛人族吗？”

“是的，是数典忘祖，是背叛人族，是认贼作父。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要受千夫所指，背上万古骂名。”宁少阳说道。

见齐晋要回答，又说道：“但是，只要你背上那样的骂名，就可以让飞仙盟上千万修士和汾国数亿人口得以在妖族入侵的情况下生存下去。为人族保存血脉。几亿人的生命，整个人族延续的可能，都背负在你的身上，你准备怎么选择？是带着他们和妖族痛痛快快的一战，痛痛快快的死了。还是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为人族挣一份生机？”

齐晋身上的汗又冒了出来了。

知道了分界线消失的那些事之后，这些年齐晋已经做好了与人族共成亡的打算。

不就是一死吗？

没有被收为飞仙盟弟子的话，他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哪里会有这么悠长的寿元，有这种出入青冥掌控风雨雷霆的能力？

就算是几百年后死于抗争妖族之下，他也觉得这辈子值了。

为了人族而死，一个多么崇高的死法？

可是，在妖族入侵屠杀人族的大背景下，忍辱偷生，投靠妖族，这算一回什么事？

口号叫得再响，为了保存人族的血脉，可是，谁又能说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才编造出来的理由呢？

可以想见，只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将要承受什么样的骂名。

突然又想起了当初宁少阳向他说过的话：

“在那一场浩劫之下，我们人族最大的追求就是生存下去。与之相比，所有的道德观念，是非标准，都不值一提。不管是正还是邪，不管是善还是恶，不管是真诚还是虚伪，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只要能够帮助我们人族延续血脉，那就是好的。”

那个时候，宁少阳还问过他：

“如果让你做一个大众眼中贪生怕死数典忘祖的小人，背上洗不脱的骂名，但是可以拯救数以亿万计的人族，你会不会选择去做？”

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太多的犹豫，回答宁少阳：“当然会去做。”

当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意思，只觉得为了人族的血脉延续，做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

现在明白了，所以就犹豫了起来。

对于他的犹豫，宁少阳没有责怪之意，只是叹息着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的选择，甚至比选择去死更加的困难。”

“如果道门各派最后取得了胜利，你做出了带领人族投靠妖族这件事情，不会有谁来原谅，将会永远的钉在人族的耻辱柱上。”

“就算是道门各派最后输了，只能靠着你带领的这一支人族来传承血脉，万万世之后，人族后裔也未必会感激你，反而有很大的可能会认为你的选择带给了他们千秋万载的耻辱，让他们一出生就成为低等的种族，受到别的族群的压迫，看不到光明的所在。”

“选择和妖族拼死一战，就算是死，也是死得轰轰烈烈。选择投靠妖族，苟且偷生，哪怕是活着，也活得猥琐，活得耻辱。”

“所以，你不做这样的选择，我也能够理解。”

齐晋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如果是师祖，师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选择为人族留存血脉，就算是背上万古骂名，也在所不惜。”宁少阳道。

“可是投靠妖族，人族就算是能活下去，也会活的很屈辱，也会没有未来吧？”齐晋问道。

“也许不会有未来，只能够永远的寄人篱下，为异族所奴役。但是也许有着那样的未来。”宁少阳道，“不管怎么样，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妖族要求投靠他们的人族去屠杀别的人族，那又该如何？”齐晋又问。

宁少阳叹息：“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只能说能够避免，就尽量的避免，不能够避免，那就以人族血脉的保存为第一选择。”

齐晋细想着他话里面潜藏的意思，忍不住双手发抖，道：“怎可如此，怎能如此？”

宁少阳的意思，无非是尽量的不去遵从那样的命令，可是，如果不遵从就会影响到自身的存亡，那就只能够去遵从。

哪怕是听从妖族的命令去屠杀人族同胞。

“关系到整个人族生死存亡之际，不如此，又当如何？”宁少阳反问。

又当如何？

齐晋也不知道应该要如何。

宁少阳说道：“快意恩仇当然是好的，可是关系到整个人族的生死存亡，那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快意来行事。匹夫之勇不能逞，妇人之仁不可取，你不能拿着整个族群的存亡来满足你自己的虚名。当整个族群的存亡都系于你身上时，你能够做的就是带领着整个族群活下去。再屈辱都活下去，再困难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未来才有这无限的可能。”

齐晋知道宁少阳说的有道理，可是，一想到自己要带头那样做，就觉得相当的困难。

“真的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吗？真的会有族群愿意庇护我们吗？”他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正好是没有那样的选择，所有的族群都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靠，那就不需要选择了。

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反而干脆很多。

有选择，就有得失利弊，带着几亿人的性命来做选择，实在是太困难了。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选择，会不会出现那样的事情。我问的只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宁少阳道，“你给我答案的时候，你要把这当做是肯定会发生的，这才是一个真实的答案。”

齐晋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师祖，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答案。”

“这个不要紧，我可以给你更长的时间来思考。一百年内，你能够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都可以。”宁少阳说道。

思考得多一点，并没有什么问题。

齐晋做出选择的同时，他也在对齐晋作出选择。

太轻率的做出来的决定，他也不敢相信。

现在联盟招收的那些弟子里面，也有很多表现出了出色的办事能力。

齐晋不可大用，那就另外选择一个可以大用的。

第三代里面选择不出来，还可以从第四代里面选择。

反正还有着几百年的时间。

实在不行，从吕青萝和娇娇二人之中选择一个来作为飞仙盟下一代的领路人，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在这两个徒弟上面，他有着绝对的信心，只要自己下达命令，她们就可以没有任何折扣的去执行。

向齐晋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就离开了飞仙城，回到了山海大陆。

这一次因为齐晋渡化神天劫，逗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见到白凤儿之后，他就向白凤儿说明了此事。

虽然一个多月的等待确实让白凤儿有一些不耐烦，可是听到事出有因，她也就没有生气了。

以前宁少阳手背上附着她的一根凤翎，那是她本命法宝涅槃天轮的一部分。

一方面起到监视的作用，一方面也起到保护的作用。

后来涅槃天轮在迎战龙王时受到了损毁，就一直收在元婴之中温养，没有再给宁少阳。

这些年早就已经恢复了正常，只不过宁少阳的修为境界也得到了比较大的提升，在苍溟大陆那边，不需要那一根凤翎的保护。

在山海大阹，这一根凤翎倒是拥有着可以匹敌一般天妖的能力，只不过宁少阳大部分时间都在龙宫修炼。

让他带着这么一件法宝去龙宫，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龙族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大本营处在白凤儿本命法宝的监控之下。

所以，虽然涅槃天轮已经温养好了，白凤儿还是没有让宁少阳继续带着它行走。

她也不希望宁少阳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没有了那一件本命法宝做监控，也只能够宁少阳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她也不是不知道，轻信一个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决定相信宁少阳，什么都去信他。

我对你那么的信任，如果你还舍得来骗我，那你就来骗吧。

带着宁少阳回到凤栖山，又住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才送着宁少阳去龙岛。

在凤栖山，宁少阳没有再看到阿丹，倒是见过了几次阿紫。

对于当年被阿紫推倒的事情，宁少阳有一些希望对方能够给一个说法，但是，阿紫就当忘记了那件事情一样，没有给出过任何的说法。

对此，宁少阳也相当的无奈。

也许妖族的很多观念和人族就是不一样吧。

转眼间，又到了和太浩门做交易的时候。

再一次回到飞仙城，又召见了齐晋：“二十年时间过去了，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齐晋道：“弟子已经想清楚了，人族血脉的延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为了这一个目的，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生命，包括名声，包括道德，包括尊严。”

“你愿意带头来做这样的事情吗？”宁少阳问道。

齐晋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弟子愿意。”

这二十年的时间里，他考虑过很多。

几亿人的性命，人族未来的生死存亡，这样的命题太过沉重，压得他甚至有一些窒息的感觉。

他慢慢的理解了宁少阳说的一些话，也慢慢的接受了为了人族血脉的延续，可以牺牲一切的观念。

只不过早期他还是想着，这种带头投靠妖族的事情，最好还是让别人来做，他自己可以跟随。

带头的人会遭受什么样的骂名，他心里相当清楚，他确实不想背负那样的骂名。

可是后来又想着，总是要有人来承担那些东西，别人可以承担，为什么他自己不能承担呢？

躲在别人的身后，那也有一些怯懦。

为了人族未来，牺牲自己的名声，那又如何？

现在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犹豫，只有着一种坚毅的，一往无前的，舍弃一切的勇气。

宁少阳欣慰地看着他，说道：“很好，你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我没有看错你。”

“我们只是一枚闲子，为的是到了绝境之后，还能够延续人族的血脉。但是真正要等到我们发挥作用，那就是事情已经败坏到相当的程度，那个时候我们要做的也不是主宰这个世界，而是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我们落下这一枚闲子，最好的状况，不是我们成为拯救人族的英雄，而是我们成为背叛人族的败类。”

“我们这一枚闲子，不起到任何的作用，那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齐晋目光一闪，问道：“师祖，这是门派的安排吗？”

宁少阳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情我不想回答你，你做出什么样的猜测，我都不会承认。但是你可以想一下，凭什么我们飞仙盟能够获得那样的优待，可以在门派的眼皮底下茁壮成长。至于别的，你就不要问了，知道的答案，对于你的选择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弟子知道了。”齐晋道。

飞仙盟能够拥有聚灵阵，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和门派有着很深的牵扯。

可以说是因为诸葛明珠的原因，但是，苍溟大陆还有那么多顶级修真家族，其中有些甚至扯得上门派长老的关系，也没有看到哪一个修真家族拥有着聚灵阵。

一个门派弃徒，凭什么拥有？

以前只是感慨诸葛明珠在门派中的影响力，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宁少阳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从这态度里，就可以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有了这一份表态，齐晋心中也安定了一些。

投靠妖族，到底是宁少阳自己的决定，还是门派的决定，其意义截然不同。

如果是门派的决定，未来门派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们还是可以平反的。

至于门派最后失败了，会不会平反，那真的就无所谓了。

剑起苍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