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看到了穿着暗金色僧衣的空耳正回头看着她,眼中似乎藏着询问关切。
见她目光投来,他又迅速转回头去,宛如一切都没发生过。
花哨不禁笑了下。
温承望疑惑的看了一圈:“你笑什么?”
花哨说:“没什么,想起一个人而已。”
她这句话传进空耳的耳朵里,不由得背脊一僵。
温承望也没在意,很兴奋的问起来她是跟谁学的功夫。
花哨随便敷衍了他几句。
李珠翠从今天下午开始就觉得心有点慌。
一直到现在的凌晨深夜依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睡不着她就爬起来,披上衣服坐在院子里,撑着下巴看着容荣的房间发呆。
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口袋一直没送出去的钢笔。
几天前娘破天荒的给了她三块大洋,说是大姐给的,让她自己去衣裳店做身衣服。
李珠翠没舍得去,花了一块大洋去金笔店挑了一下午,买了这只说是英国运来的派克钢笔。
刚开始她还不敢进,毕竟有前科,金笔店的老板还当她是贼。
但兜里的三块大洋给了她底气,李珠翠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进这家店,把大洋拍在柜台上,生涩又别捏的说出“派克”的名字。
她只知道这一种钢笔。
因为容荣有一支,他很喜欢,总是随身带在身上,给病人开药方也都是那支笔写的。
但它坏了好几次,总是写不好,还漏墨。
容荣一直舍不得丢,凑合着用,漏出的墨总是把他漂亮的字迹染脏。
他还用过这支笔写过她的名字,笑容满面的一个个字的指给她看,嗓音低沉:
“李、珠、翠...你知道珠翠是什么意思吗?”
李珠翠看着他的笑容都有点呆了,摇摇头。
她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写了教她认,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写出来长什么样。
“是珍珠和翡翠的意思,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人人求之。”他笑着说。
人人求之...
李珠翠恨不得把这话烙在自己的灵魂上,轮回转世也要铭记于心。
容荣是第一个不仅不介意她的劣行,还耐心的教她认字读书,教她待人处事的人。
从他写下她名字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她毕生的渴望。
可是,喜欢他太痛苦了。
他那么好,又会认字读书,又能行医济世。
她好高兴,又好难过。
难过自己不过是个贫家女,文盲,小贼...
她明明连一秒都不曾拥有过他,却感觉失去了他千万次。
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她才对自己的这种很傻的行为摇摇头,回房间穿衣服洗漱,到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容荣去九康堂。
“昨晚没睡好吗?”容荣注意到她眼底的青色,询问道。
李珠翠揉了揉眼睛,垂下头说:
“昨晚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心慌,容掌柜...我想回家一趟。”
昨天晚上她就想回去,但太晚了,总归打扰。
容荣浅笑道:“去吧,给你放假。”
李珠翠看着他脸颊边漂亮的梨涡,抿了抿嘴,又不由自主的去摸口袋里的钢笔。
但终究是没有勇气拿出来。
刚到九康堂,隔壁饭店的活计就匆匆跑过来,丢了个重磅炸弹:
“翠姑娘!你家昨晚着了大火,全都烧光了!”
李珠翠的脸瞬间就白了,撒腿就往自己家跑。
容荣也慌了神,抓着伙计急迫的问道:“人没事吧?!”
“人没事!都上崇福山了!”
容荣店都不开了,追上李珠翠,两人到李家,果然见到一片烧焦的墙体,半个窗框摇摇欲坠的挂在外面。
李珠翠见状牙齿都抖了起来。
容荣赶紧说道:“人没事,都没事!她们都在崇福寺,走。”
一直到见到完好无损的娘,姐姐妹妹,李珠翠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但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她吓坏了。
她虽然总是嘴上说她不在乎这个,不管那个,但其实当听到家没了,那种绝望她不敢回想第二遍。
甚至那一刻,她都在后悔她为什么赌气离家,为什么要跟大姐呛话。
花哨看到她这样,叹口气,过去抱住她,安慰的拍着她的后背。
李珠翠哽咽着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紧紧回抱住姐姐痛哭起来。
温承望见到这一幕,眼睛也跟着红起来,他忽然很想娘亲祖母,很想回家。
最后,容荣建议让她们一家搬到他院子里去,他家还有空的两间厢房。
花哨拒绝了。
昨晚那人肯定会来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她不想把容荣牵扯进温家的破事里。
容荣见她拒绝的干脆,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但他还是让几个伙计去街上给李家姐妹买了一堆要用的生活用品。
又怕伙计不细心,有遗漏,还找了隔壁饭店的老板娘一起去。
花哨姊妹几个看到这些大包小包的东西,里面什么毛巾卫生纸,甚至姑娘用的私物全都一应俱全,都讶然不已。
王谷秋连声道谢,一定要把钱补给容荣。
容荣说什么都不要,还怕她们身上没钱财,反而要塞给她们银钱。
不过都被花哨还回去了。
容荣无奈道:“佩姑娘一定要这么见外吗?”
花哨玩笑道:
“容掌柜还是跟我们见外一些的好,你看我们这群孤儿寡母的,现在连房子都没了,万一赖着你了怎么办。”
容荣忽然静了一瞬,沉默几秒,很认真的看着花哨说:
“可我不想见外,也不怕你们赖。”
花哨收了笑容,直白的问道:
“容掌柜想和我们攀亲?”
容荣呼吸一窒。
花哨往二妹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在那边和娘说话,没注意这边,
于是回头对容荣继续问道:
“容掌柜是瞧上我二妹妹了?”
容荣脸色一变,急忙摆手澄清:
“我大了翠姑娘十多岁,一直当她是妹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佩姑娘千万不要多心。”
花哨说:
“那你就是瞧上我了,不然无缘无故如此倾力帮衬我们家,实在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