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店分为十等。以我陈家之强,因为不私贩矾,不私贩盐,在矾邸,盐邸,依然是九等和五等。”陈子美点了点头,笑着看着儿子,这才有个样子。
而这个时候,陈冲不禁想到了以前,扑买盐、矾的买卖的时候,陈子美的无力感。
“自从真宗皇帝天禧年间,皇帝下诏,放开了盐的专卖。”
“招募商人,运送粮食、铜钱、布帛到汴京,然后到淮南、江浙取盐私贩以后,我们在扑买大宗盐货的时候,就屡屡受制于人。”陈子美叹道,他想到了不好的经历。
当时盐政开放,他为了陈家的买卖,四处上下打点,东奔西走,到最后的结果依然只是混了个五等。
这还是他们陈家!
在其他领域一等一的商贾,面对邸店的威胁的时候,依然得选择妥协,舔着脸上门给盐邸的一等一的商贾送礼、请客。
他们家养瘦马的习惯,也是那时候养起来。
陈子美怅然的说道:“我曾经算过,自从仁宗皇帝,天圣八年起的盐政开放,解开盐池之后,朝廷的收入,每年至少损耗二百三十多万贯到三百万贯。”
“而这些钱也没有到邸店的下户商贾手里,而是到了一等、二等商贾手里。只有一丁点向下流动。”
“我们陈家因为不贩私盐,总觉得池盐的法令严峻,民间不敢私自煮盐,这个买卖朝堂迟早有一点会严打,所以就没有在上面多花功夫。结果解盐池之后,我们在盐一道处处受制于人。”
陈冲想到了开封城的茶邸,想到了那小茶商的苦楚。
“同邸最大的问题就是相互姻亲,汴京茶行,就有十余户兼并之家,盘根交错。”
“客商运茶到京,都要先向他们送礼、请客,请求他们定价。”
“客商卖茶给这十余户,不敢取利,只求定得高价,用加倍的利润卖茶给下户商人。茶行如此,别的行户大致也是如此。”
“豪商开设邸店,通过邸店操控市场,甚至这些兼并之家,还会想中下等商户赊卖货物,定期加利息收钱。原来这邸店是如此之害。”
陈冲皱着眉盯着窗外,不一会儿就开始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他好半天才停了下来,而陈子美似乎是见惯了陈冲如此模样,也没有慌张的,等陈冲停了下来。
陈子美才问道:“可曾悟到了什么?”
陈冲点头,刚要开口,而陈子美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不管你想到了什么,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要跟你父亲说。”
“你是要混官场,是要留名青史的,你跟我说了,那就是官商勾结。”
“孩儿知道了。”陈冲还是情不自禁,但是他还是听了父亲的话,没有多言语。
“这第三条呢?折变实物之税呢?”陈子美问道。
说到这个,陈冲一脸骄傲的说道:“这个孩儿知道,这个折变实物之税来抵充,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其要诀是舍其所有,责其所无。”
“官商勾结,本来蔡州五县全部都是种的粟麦,然后当地知州和大商联合起来,将收的实物税为糯米、粳稻,百姓需要将手中的粟麦卖掉,然后向商人买糯米、粳稻。”
“这其中一来一回,就是不少的钱财,正所谓一合粟变成一锅,一缕布变成了一尺。”注1
陈冲这还不满足的继续说道:“然后所得财资,三七分账,知州三,大商贾七,大家都有得赚,何乐而不为。”
陈子美点头,陈冲虽然知道了其中的危害,但是这并不够啊!
他想了想说道:“你需要想到解决的办法,蔡京那种路子,全部废掉,太过简单,至少换个路数,没几天,下面的人,就有了应对的方式。”
“既然这些东西出现,就有其出现的原因,一味的废除,并不是好的办法。”
“比如这第二条的邸店,同行商贾集中,然后将商品进行集中贩售,本来是好事,可惜到现在成了这等模样。”
“比如这第三条的实物税,本来是帮着没有钱的百姓,用实物去抵押,省的卖儿卖女。可惜到下面才变了味儿,所以,冲儿,你要想到解决的办法。”
“然后写个札子。递到汴京城里,我觉得官家会再见一面问政,回答的好,那就是飞黄腾踏,封侯拜相。”
“你可明白?”
陈冲的脸色数变,原来这才是父亲叫他的真正目的啊!他俯首说道:“孩儿谨记于心。”
“去吧。准备收拾下,回到河内之前,一定把札子写好。”陈子美看着越来越大的孩子,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陈家不是没有出过进士及第,但是能做到宰相的少之又少,如果能出个位列三公的人,岂不美哉?
当然他有这种愿望,并不是为了官商勾结,挣更多的钱,他陈家的钱足够多了。
如果陈冲真的能走到三公九卿的地步,他陈家这生意,就是不要,没人继承也无所谓。
陈子美虽然一直在骂陈冲蠢,但是他在陈冲这个岁数的时候,就看不到这三样任何一丝一毫的危害,到了这知天命之年,才品出几分味道。
他也曾经考取过功名,可是他在陈冲的年岁里,他只知道一味的锐意精进,结果就是官场失利,回家继承了家业。
在他看来,陈冲大有可为。
当商贾不能留名青史,一个家门有一个能够留名青史,表示自己存在过,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陈冲依然像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肆意的扭动着,这是陈冲的一个小毛病,思绪万千时,状若疯癫。
学有所成,略有所悟的时候,就会如此。
每到扭动完了,他对圣贤书就有了很深刻的理解,现在陈冲显然在思考着三政的危害,陈子美非常期待自己的孩子能够真的位列三公。
到那个时候,陈子美就散尽家财,他要给陈冲一个完美的出身,去名垂青史。
陈冲显然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喜欢疯魔的举动。
他刚刚思考完,就觉得周身有些疲乏,不过他的精神非常的亢奋。
他铺开了札子,就开始写给官家的札子。
他当然无心纠正康王的政策,对于南方那个小朝廷,他觉得没两三年就得倒台。
江南百姓集中,富裕不假,可是百姓多为穷苦之辈,钱粮多藏富与大户之家。
宣和三年的十抽一,算是把绝大多数的中产之家给灭干净了。所以江南和天下不太一样,就是大户和普通百姓中间,少了个中人之家。
这也算是太上皇坑的第二个儿子了吧。
南方小朝廷这么不在乎百姓,怕是不知道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吧。
当然他这个民和太宗文皇帝的民是一个民,是天下黎民百姓。
当然,这个太宗文皇帝也说的是前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