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赵佶的代价太大了,并非是历史留名的问题。赵桓其实不是很在乎历史名声。
杀了赵佶,很有可能给流窜在外的其他二十五位皇子口实,赵桓连父亲都能杀,能饶得了他们?
而且有个很现实的问题,当初杀死赵楷的时候,想着以绝后患,这群皇子抓着机会逃出了汴京,赵桓必须用荣养赵佶,来骗大宋的皇子们,麻溜滚回汴京来。
否则二十六王之乱,非要把大宋打成一堆废墟不可。
历史总是相似的,这是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经验。
明明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还要非硬着头破顺着心意肆意妄为,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如果不遵循着历史规律,历史的大势就会滚滚碾压而去。
现在金国做大,而西夏垂涎的时候,赵桓不能犯愚蠢的错误。
给赵构为父报仇的名分,那给其他皇子口实的后果呢?
赵桓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杀意,怅然若失。
大宋文人一张嘴,能把人忽悠瘸了。
当初种师道是如何说服沈从,保持小心谨慎?
现在李纲用的套路不同,但是赵桓听进去了。
“李太宰如若无事,就把三国使者们给安排一下。等太上皇回京之后,诸事平定之后,再见一下他们,让他们归国。”赵桓叹气的说道。
李纲点头,说道:“那臣告退了。”
李纲退出了文德殿,但是赵桓却没有继续批阅奏章,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发呆,不知不觉已经从午间到了夜晚了吗?
李纲走出文德殿,站在宣德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皇宫,他清楚的知道今天的劝谏,他让皇帝厌恶了自己。
皇帝最讨厌什么?直臣。
直言不讳是官场大忌,李纲安能不知道?
要不是这赵佶马上就回京了,他也不会这么直愣愣的劝谏,他会安排台谏官员,议论太上皇荣养之事。
官场讲究个虚与委蛇,他这么明晃晃的说出了官家的决定有误。
这是在打官家的脸啊!
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辅佐的是得道明君。
赵桓到底厌恶了李纲了没有?
那自然是没有,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他倒是没有厌恶。
他也没有那么膨胀。
自己当皇帝这才不到六个月的时间,虽然任人唯贤,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这值得自傲吗?
并不值得。
大宋中兴,指日可待。他这才开了个头,怎么可能膨胀?
相反,他特别希望赵佶,能够停止他一生不变的作死信条!
不要再搞事了,赶紧回京,往艮岳宫一住,安心在里面生娃就是。
眼不见心不烦,就当他死了吧。
而此时的赵佶,并没有停止他作死的之路!
他愤然的将手中的札子,狠狠的掼在了地上,声嘶力竭的喊道:“气死朕了!气死朕了!竖子安敢如此欺朕!”
他这么生气是有理由的,从汴京传来的消息,让他搞什么禅让大典!
他已经如此灰头土脸、落寞的回到汴京了!
那个不孝的儿子还准备怎样!
“竖子欺朕!竖子欺朕!他还想朕如何?朕是回汴京主政的!他还让朕写罪己诏!罪己诏!哼!”赵佶愤怒的喊道,然后直接把案牍掀翻了。
“童贯!点兵!朕要陈兵汴京城下!告诉那个不孝的儿子!朕!是回来做什么的!”
童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说道:“官家,咱们没兵了。现在的禁军跑的就剩下四万人左右了。汴京城有永定军两万,要把这四万人给杀了,太简单了。”
“朕的兵呢?”
赵佶哑然,愣愣的问道。
他记得从临安出发的时候,还有八万兵马,这路程走了大半,就没了?
童贯其实很想告诉赵佶,他其实偷偷接受了新帝的命令,让禁军归田了。
走到京畿路之后,兵马消失的速度只会更快了。
“北逃归田的有,南逃做了地主私兵的也有。咱们这四万兵马到了汴京地头,会被汴京的四壁守御使张叔夜接手,然后解散。”
童贯不忍欺骗赵佶,但还是骗了他。
所有人都在背叛他,现在跟着他回京的已经没有几个大臣了。
算上童贯这个宦官亲王,也就一个蔡京重臣,一路跟着到了汴京。
汪伯彦、白时中之流早就逃之夭夭了。
大势已去,其实从在临安的时候,已经凸显无疑了。
“到什么地界了?”赵佶显然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他的愤怒,可能只是单纯的愤怒。
童贯看了看外面的星光,说道:“官家,到了京畿路的太康了。离开封府也就两百里地的距离了。”
“童贯你说,转道颍昌府,然后到京西北路,京西南路,转道蜀中,能行吗?”赵佶落魄的问道。
童贯摇头,说道:“永定军是精锐,行军速度远比我们要快。现在来不及了。再说川蜀也是是非之地,官家咱们去不得啊,若是去了,太子恐怕会把我们当成叛逆,给灭了。”
“回汴京吧。”童贯再次说道。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旁边立侍左右的李师师。
李师师嫣嫣一笑,说道:“官家,这皇帝有什么好的?当初在樊楼的时候,官家见臣妾一面,都要乔装打扮,唯恐被人知道了。还要顾及朝堂非议。”
“朝堂上一群士大夫们,嘴皮子有太厉害,官家咱回到汴京,该享受的还在享受,恼人的事,却都交给了太子殿下。烦心事都给了太子,岂不是更好?”
“这样臣妾就能日日服侍在官家身边了,官家觉得如何?”
李师师嫣然笑着坐到了赵佶的怀里,赵佶脸上的落寞慢慢消失了,一个皇位而已。
自己要什么,自己那个儿子,还能不给吗?烦心的事,交给不孝子也不错,自己安心享受这美人在怀就是。
“禅让诏书!朕写了!让那不孝子在汴京安心!朕!不走了。”赵佶叹气。
汴京还是比临安好一点,毕竟天下奇珍异宝都在汴京汇聚。
到了临安他都好几次痢疾,这一进了这京畿路,这痢疾不治自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赵佶也懒得再往蜀中跑了。
蜀中什么地方?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当初自己的钱引,把川人坑成了什么模样,他赵佶心里有数。
李师师眼睛一转笑道:“官家,臣妾有一言,既然是写这个禅让诏书,要搞什么禅让大典,反正都是拉面子,不如把那罪己诏写了。”
“省的落给太子口实。做戏要做全套,省的到了皇宫,他又不愿侍候你老人家。”
赵佶气恼的说道:“朕不写。朕嫌丢人。”
李师师嗤笑一声,媚笑的说道:“官家,怎么跟个老小孩一样,咱不赌气了。啊。”
“现在是太子当家,比不得从前了呢。就顺着他点。反正那是你儿子,再怎么说,他还能不认你这个父亲不成?”
“南方不安稳,既然太子殿下争气,把燕云十六州都打下来了,咱们顺顺当当的给他一个大义的名分嘛!让天下民心都向着太子殿下,南方那群蛮子们,还敢作乱?”
赵佶紧皱的眉头,终于伸展开了一点,说道:“你说的有理,那群蛮子,朕宣和三年就该把他们绝户的!现在敢作乱!朕想出这口气,也靠不得别人了。”
“楷儿也是蠢笨,哪有冒冒失失就起事的?结果被人生擒,哎。朕在临安昭告天下,结果除了太子,二十六个皇子没有一个来见朕的!”
“朕靠不得别人,那就靠太子,也能把这口气出了!”
赵佶将桌子扶正说道:“给太子个大义的名分,他要是不好好孝敬朕!朕就给其他皇子大义!就是如此!恩,就这么写。”
李师师伸手抓住了赵佶的要写字的手说道:“诶(ei),官家,这种事怎么能官家亲自动手写呢?臣妾来写,到时候给官家看看就是。”
“那你写的时候,可不能把朕写得太差劲!唉。”赵佶能不知道自己这个石匠皇帝当得很垃圾?
他当然知道。
“官家尽管放心,禅让诏书和罪己诏,这都是要入册的,臣妾怎么敢胡乱曲笔?官家安心就是。”李师师妖魅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案牍撒了,臣妾去找个案牍写一写。待会给官家看看。”
“去吧,也让朕静静心。”赵佶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示意李师师出去就是。
童贯早就走到了阴影之中,看到李师师出了门,转身也出了驿站的房舍,果然看到了等在凭栏处的李师师。
“太宰润笔的罪己诏和禅让诏书都在这里,一会儿我去交给太上皇。”李师师看着一轮圆月,伸手向着空中抓去。
“你是李纲的人。咱家早就知道了。”童贯点了点头。
他忽然抽出了一把朴刀说道:“你知道我咱家要杀了你,你还不跑,专门等在这里?”
“你杀了我做甚?我还要进宫陪着太上皇到终老呢。”李师师脸上漏出了笑容,这个笑容逐渐变成了大笑。
“你呀,童郡王,不会是以为我要逃跑吧。所以才提着刀找到了我?”李师师惊讶的看着童贯。
童贯皱着眉,然后将朴刀收了起来,说道:“是,咱家以为你完成了任务,劝谏了太上皇归京,劝谏了太上皇写罪己诏和正式的禅让诏书,咱家还以为你要逃跑。”
李师师盯着圆月笑着说道;“童郡王,你说艮岳宫好还是樊楼好?”
童贯稍微想了想,才了然,自己想错了。
“童郡王,樊楼是烟花之地,那里三教九流,人员庞杂,有农夫、富商、地痞、流氓、游侠、杀人犯、逃犯、流匪、员外,几乎什么人都有。在樊楼活着,哪里有那么容易。”
“我为什么要走?守着太上皇,我过的就是人上人的日子。其实太宰许给我的承诺也是若是任务成了,就让我留在艮岳宫。就这么简单。”李师师怅然的说道。
李师师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官妓,从小活在樊楼里。童郡王。我不知道怎么选吗?单枪匹马闯江湖?我一个弱女子,凭什么?”
“有你陪着太上皇,太上皇也不会太寂寞。”童贯阴沉了几个月的脸上,终于挂出了笑容。
“太上皇还是回京的好,我是太上皇的大伴,太上皇的性子,其实当个书画家更合适一些。他的心性不适合当皇帝。”童贯摇了摇头,对着李师师说道:“太上皇进京后一切事宜,都交给你了。”
李师师带着怜悯的表情看了看童贯,说道:“知道了。”
这个怜悯,是因为大家都知晓彼此的命运。
蔡京同样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在树下晃荡着,偶尔会伸手拍打一下飞舞的蚊虫。
“太傅倒是悠闲的很。”童贯摇头,看着蔡京的模样笑出了声。
童贯还以为自己会紧张,甚至以为自己会逃跑,只是没想到越靠近汴京,他的心态愈加平和。
蔡京也是如此,表情愈加平和,没有了在临安的那种惶恐不安,也没有了临安的手足无措,相反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当朝太傅的风范。
“太宰那里怎么说?太上皇归京后,会不会被…”童贯没说完,但是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意思。
李师师掏出一封带着胭脂水粉香气的书信说道:“太宰今日来信说,一切安稳。”
李师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妖媚无比,她用近乎轻吟的口气说道:“其实太宰说,若是今晚没有这封信,就让我杀了太上皇。会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远走高飞。”
“若没有这封信,不能让太上皇活着回到皇宫。”
童贯点了点头,这才符合他对新帝登基的时候,他的认识。
那是一个狠辣的人,绝对不是表现的那么柔弱和仁善。
李师师忽然轻笑的说道:“好在李纲劝了官家,现在都没事了。其实要说倾心,我还是最喜欢李太宰那样的,提剑诛国贼,放剑安天下,天下伟岸之大丈夫也。”
“不过我等庸脂俗粉的下贱胚子,怎么可能配的上太宰那样的人物?”李师师摇头嗤笑的说道。
这个笑,其实在嘲讽自己的出身而已,官妓。
童贯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只要能够送太上皇妥善进京,那就一切就好了,相信太宰这样的宰相能够劝住新帝。
“时候不早了,我去给太上皇看看这禅让诏书还有罪己诏。童郡王要不要看看,反正到时候也是你念。”李师师拿着两本札子问道。
童贯摇头,示意李师师进去。
希望一切顺利吧,童贯抓了一个石子,扔下了楼,砸中了蔡京的脑门。
“这夜色美景,多看看,可没几天好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