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凶暴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匍匐在他脚下的男人,此时此刻却是非常乖巧。他的样子拘谨,声音微弱,和他巨大的身形完全不搭配。
他恭敬甚至是谦卑地回复这位显然比罗曼大人还要高贵的年轻贵族,说道:“大人,适才小人引发了骚动,实在是小人的错,小人罪该万死。这件事情,小人也有苦衷。”
“你也有苦衷,那就说说看。”
男人如遇大赦,马上拿出了刚刚编造好的话术:“大人,事情是这样。小人在贝拉露丝,是做小本生意,靠着一点点信用和这膀子力气,做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小人呢,有一个老主顾,是这边这个女人,艾尔,她的父亲。老艾尔在小人这里借了钱,越借越多,小人此前一直宽容,没有收回债款。但是这女人,因为她的老爹去世,居然想要赖账,吞没了小人借出的债款。小人这里有着白纸黑字,亲手签名画押的借条,还有着多方凭证。大人,请您千千万万主持公道啊!”
周培毅挑起眉毛,笑了起来。
这样的剧情实在多见,老套,狗血。他已经看出男人的成色,也猜得到他所做的所谓生意,和这件事情的原委。
但他还是转过头,看向一直躲在霍尔滕西亚身后的,柔弱的女子,问道:“那么艾尔小姐,你的说法又是什么?”
在霍尔滕西亚身后的艾尔,比刚刚抖得更厉害了。仿佛重感冒的她,全身恶寒,抖如筛糠,脸色更是惨白。无论是男人带给她的威胁与惊吓,还是此时此刻不得不面对贵族的威吓,都让她几乎不能自已。
霍尔滕西亚马上站出来,向前一步,说道:“大人贵安,小女是来自拉提夏的霍尔滕西亚,是这位艾尔小姐的朋友和受委托人。”
“所以你来代替她答话?”
“是的大人,我的委托人,由于这位先生的暴行,无法通过语言来行使她的正当权利,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我来代他回答您的问询。”
周培毅笑了笑,和身边的大肚子一号、二号交换了个颇为惊奇的眼神,说道:“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回答。今天的这场纠纷,你们一方又是什么诉求?”
霍尔滕西亚再次行礼,她非常了解如何与贵族交谈,虽然是平民,却总能做到不卑不亢。
她答话说:“大人,我的委托人艾尔小姐,与这位先生并不相识。艾尔小姐的父亲是一位绅士,一位商人,经营贝拉露丝到拉提夏之间的贸易生意。一年前,艾尔先生突发重病,治疗所需的花费非常惊人,他不得不抵押了自己在贝拉露丝的房产,从这位先生手中筹措现金,用以治疗。很不幸,老艾尔先生在拉提夏不治身亡,艾尔小姐带着亡父骨灰,希望回到贝拉露丝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但这位先生,不仅侵吞了老艾尔先生用以抵押的房产,还强行要求艾尔小姐偿还债务,甚至附加了高昂的利息!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也是艾尔小姐绝对无法承担的、无理的要求!请大家明察秋毫!”
周培毅点点头,大致上与自己猜想的没有区别。
他看向壮汉,看着他此时此刻已经有些窘迫而涨红的脸,倒没有什么兴致继续问询下去。
“罗曼大人,这里是贝拉露丝。”周培毅平静地说,“我是客人,不可插手你们贝拉露丝内部的家事。您认为应该如何处理呢?”
罗曼有些紧张,生怕这次的骚动,影响了自己卖国的大事。
他搓着手,稍作思考,回答说:“特使大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此时此刻,两方各执一词,我等未经调查,未知全貌,不能贸然做出判断。在下以为,应当两方全部收押,由我等详细探知真相,在法庭上公正审判!您以为这样处理,合适与否?”
周培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作为卡里斯马的特使波将金,说道:“还是那句话,这是贝拉露丝的内部事务,我呢,不好插手。不过呢,作为一个看热闹的,您所说的这个办法,更符合我看乐子的兴致。”
“既然您这么说,那在下就这么办!来人,把这三人,扣押起来!”
周培毅摆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公开审判之前,还是让他们各回各家,这样免得让大家觉得贝拉露丝为了所谓公正,屈打成招嘛!”
罗曼马上换上恭敬谄媚的表情,说道:“大人所言极是,还是特使大人您的考虑周到!你们三人,速速退下,不可再生事端!公国卫队,将会根据你们的诉求,召集法院审理案件!”
壮汉有些感觉如释重负,只能悻悻然离开。而霍尔滕西亚扶着自己的朋友,努力帮助艾尔颤抖柔软的双腿站起来,向几位贵族再次行礼之后,也离开了餐厅。
等到骚乱平息,扰人清静的卫队也悉数退场,罗曼再次搓着手,面带歉意地说:“特使大人,让您看到这么一场闹剧,实在是我等管理不善。”
“这种纠纷在哪里都会发生,这不是您的责任,罗曼大人。”
周培毅笑着说完了这句话,心里全是完全不同的想法。只要存在身份和权势的差异,存在暴力,就一定会有人依靠着这些东西,谋求私利。这是不争的人性,是庚古未变的真理。
欺软怕硬,像是刻写进人性深处的恶劣,总是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真正的强者,总会挑战自己的极限,挑战更强的,难以被违抗的邪恶。而像这壮汉这样的色厉内荏之徒,却会用自己的体型和身份,欺压弱者,从他们身上榨走血汗,甚至骨髓。
这是事实,这是真相,这是见怪不怪的不新鲜的事情。但当它真正出现在面前,周培毅没有理由选择冷漠。
“感谢两位大人的招待,实在是一场盛宴,让我感受到了贝拉露丝物产丰富。”他笑着说,“看过了这么一场大戏,我也有些疲乏了。舟车劳顿,实在是力有不逮,还请两位大人见谅。不知两位大人,为我安排了个如何舒适安逸的下榻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