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卫士很幸运,在索美罗宫出现危险情况的时候,她刚好被格里戈司令官任命为大帝街道庆典的外围安保之一,而不是像往常一样,作为天下无敌的索菲亚公主殿下,那实在是多此一举的护卫。
她因此没有被卷入今日索美罗宫出现的一切混乱,尽管本人非常懊悔,不能亲自保护陛下与不幸罹难的菲奥多殿下,并自责不已。
当她被其他孔雀宫的同僚们找到,并且得知了索美罗宫这场混乱最终的结果后,她更是难以置信。无论是奥尔洛夫的狗胆包天,还是司令官格里戈居然包藏祸心,都出乎她的预料。
“请问安娜卫士,诸位孔雀宫卫士还记得,向谁宣誓,向谁献出你们的生命吗?”
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卢波商人,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而这个声音,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反复在安娜卫士的脑袋里回响?
声音播放,再重播,不断循环着,几乎在脑海里形成了生生不息如同潮汐一般的回声,不断拷问着安娜的内心。
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大汗淋漓。
“安娜卫士,请您在这里稍作等待。”
打断安娜思考的这个声音,来自于女仆艾尔琳。她跟随拉达尼娅小姐,一直在索美罗宫各处的废墟里统计伤亡与损失。惊人的画面冲击,残酷不堪的现实,同样几乎击溃了艾尔琳的精神。但她依然在努力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安娜卫士与神情有些颓丧悲伤的艾尔琳点头致意,心中也暗自感慨,索菲亚殿下在自己身边留下的这两位女仆小姐,还真是非常坚强的人物。
外面的拉达尼娅小姐,非常熟练而坚定地指挥着那些近卫军甚至是孔雀宫卫士,已经在这座大觐见堂外清理出了没有障碍的道路。大厨房废墟附近已经开辟了一处广场,将索美罗宫现在能调动的物资汇集起来,将伤者一一安置。
所以,索菲亚殿下要在这么忙碌的时候,单独召见我呢?
安娜的疑问越来越大,她的性格一向不喜欢思考太复杂的事情。不得不思考的时候,又会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无比烦躁。
现在,又有一件事情,让她更加烦躁了。
卡里斯马帝国的宰相法列夫,总理了整个卡里斯马一切行政事务,一直在与奥尔洛夫所代表的军方贵族在朝堂上分庭抗礼的法列夫,被近卫军护送到了觐见堂中,就在安娜卫士的身边。
觐见堂里显然也经历过一场恶斗,在大王座边,一根高大的圆柱已经被连根拔起,王座下的台阶也多有破损。但这些残骸,似乎并没有人来清理。
安娜在这觐见堂里,看着身边严肃沉默的法列夫大人,在与近卫军点头示意之后,跪在台阶下脏乱污秽的红毯上,不禁错愕。
啊?他怎么跪下了?我也要跪下吗?是殿下要来了吗?宰相大人见到索菲亚公主殿下,应该也不需要跪拜礼吧?
在她还在混乱的时候,艾尔琳小姐再次出现,搬着一把简单的木质靠背椅,缓慢地登上台阶,把椅子放在了台阶上的平台上。
随后,索菲亚殿下登场。
她已经换了衣服,虽然今日并不适合继续穿着礼服,也不应该过早穿上丧服。她选择了一身黑色主调的军礼服,脚踩长到小腿中端的马靴,白金色长发此时此刻已经变得及肩短,用简单低调的发饰稍作整理。
她看着对自己恭敬行礼的近卫军,与他们点头示意。然后,便从低下头颅的安娜与跪倒在地的法列夫身边路过,登上通往王座的台阶。
那王座,那菲奥多梦想了一生,直到死亡还在惦念的王座,是不是还沾染着彼得罗夫娜女皇的血?在低处看不清,索菲亚也并不想看得太清楚。
她在台阶中间的平台停下,坐在了艾尔琳为她搬来的靠背椅上。
“我一直觉得,这台阶太长了。”
索菲亚的声音,没有颤抖,没有犹豫,当然,也不会有迷茫。她的声音和女皇陛下一样,温和优雅而威严。但在安娜听来,这份温柔要比女皇陛下更加不容置喙。
索菲亚殿下抚摸着椅子的扶手,眼神投向面前的两人,继续说:“这台阶太长了,王座太高了。我有时候回想,坐在那么高的王座上,看着台阶下来觐见的各位,女皇陛下,我的养母,她如何看得清各位的脸呢?对我来说,这个高度,就刚刚好,刚刚合适。”
她说完了这段意味深长的话后,便单独看向安娜,说:“安娜卫士,您今日并不在索美罗宫内。您应该也听到了一些传闻,听到了您的同侪们告知您,今日发生的荒唐与罪孽。我想请问您,孔雀宫卫士,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这实在是个过难的问题,安娜低下头,充满懊悔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殿下。熟悉的人,朝夕相处的人,居然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这让我感到陌生,感到不可相信。但是......”
“但这确实是现实,安娜卫士。”索菲亚看着安娜脸上,内疚的情绪让她粗重的眉毛拧在一起,而悲伤带来的颤抖,让她的全身如同筛糠一般无法平静。
安娜是个性格直率而心思单纯的人,这样的人会值得信任,但却并不适合委以重任。
但索菲亚今天要见她,要和法列夫一起见她,并不是要她来接替格里戈。
“安娜卫士,您也无需自责。”索菲亚轻声说着,话语依然清晰地传递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您并没有参与格里戈的行动,和您一样,有些可能不会听从格里戈无理要求的孔雀宫卫士,都和您一样,被派到了索美罗宫外执行任务。您应该为此感到自豪,您的忠诚与固执是您宝贵的品质。”
安娜卫士被这段话触动,紧绷着的情绪也几乎要喷涌而出。她低着头,半跪到地面上,紧紧盯住自己面前红毯上的一小片污垢,含糊不清的声音努力保持着恭敬:“感谢您的开导,殿下。”
索菲亚的目光,从颤抖中的安娜身上,平移,看向法列夫。
“愚钝不是背叛,固执不是背叛,无知也不是背叛,法列夫先生,贪婪才是背叛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