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如此转眼间便是三个多月过去,皇帝在除夕之夜赐给谢封轩的大宅也已兑现,便下旨让谢家一门搬到新家居住。由于谢家新一任主人谢擎辉至今下落不明,府里的管家也不敢违抗圣命,连忙吩咐下人清点家用,将举家上下搬了过去。谢贻香却说什么也不搬去新宅,终日将自己关在老宅房中,管家劝她不住,只得留了几个下人照顾她平日里的起居,自己则搬去新宅打理,随时迎接谢擎辉的归来。
谢贻香本就不愿见人,如此一来,倒也落得个清净。话说这一日正午,老宅看门的下人忽然来叩谢贻香的房门,说有刑捕房里的客人来访,点名要见谢贻香。而看门的下人知道谢贻香不肯见客,当场便已回绝过了,但来人却拿出一封信函,坚持叫他送来给谢三小姐过目,说待到谢贻香看过之后,自然便会出来相见。
谢贻香经过这三个多月的沉寂,心中的悲痛仍旧丝毫不减,终日里只是神不守舍、惶惶度日,几乎沦为一个废人。如今她正在房间里发呆,听到门外下人的禀告,不禁微感惊讶。记得当日司徒明杰前来探望时,曾和府里的管家说过,除非是自己亲自回刑捕房里报道,否则刑捕房绝不会分派任何差事,让自己可以好生歇息。既然已有刑捕房总捕头放下的这一番话,此时又怎会有刑捕房的人来找自己?
下人见房中里谢贻香许久没有动静,倒也习以为常,当即打了声招呼,自行推门而入。谢贻香这才看到下人手中那封所谓的“信函”,其实却是一个极大的信封,里面装着厚厚的文书,看质地和规格,正是刑捕房里的案件卷宗;显而易见,刑捕房的人此番前来,竟是要给自己安排差事,所以才会把案件的卷宗送来。下人见谢贻香不置可否,只得将这份卷宗放在她身旁的几案上,说道:“客人已在前厅相候,说今日若是见不到三小姐,便要一直等下去,多久都没关系。”
听到这话,谢贻香不禁冷笑一声。要知道当夜皇帝叫那徐公公给父亲送来一只蒸鹅,虽然父亲“吃不得水里东西”的忌口本是无稽之谈,而且最后也并未吃下那只蒸鹅,但皇帝的用意却是再明白不过,分明是要取父亲的性命。就好比魏晋时的魏王曹操,便曾将一个空的食盒赐予手下谋士荀彧,寓意荀彧终将“无汉禄可食”,逼得荀彧服毒自尽。所以无论父亲最后是因为在漠北感染的风寒发作而亡,还是与“尸军”交战时所受的重伤不治,甚至是在私底下服毒自尽,罪魁祸首都是皇帝本人,是皇帝亲手谋害了自己的父亲。
既然是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难道自己还要为之卖命,替金陵刑捕房查什么案子?谢贻香早有打算要辞去刑捕房的捕头一职,只是一直没有心思理会。眼见刑捕房送来的这份卷宗就在身旁,她当即取在手中,便要当场将其撕毁。
然而她心中虽是这般打算,事到临头,毕竟还是下不去手,终于将这封卷宗拆了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一桩什么样的案子。只见信封里是一叠厚厚的公文,约莫有三四十页之多,在卷首写着“人厨案”三个大字,归类则是“地”字甲等。她不禁心中好奇,若说“人屠”二字是形容一个凶手冷酷无情,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那么这“人厨”二字,难道是说这个凶手不但杀人,而且还用死者的尸体来做烹饪食材,行出吃人肉、喝人血这类丧心病狂之举?
原来刑捕房在查案之时,通常会给凶手取个诨名,就好比当年的“雨夜人屠”,又或者“撕脸魔”。除此之外,刑捕房每立下一件案子,还会将其进行归类,分为“天”、“地”、“玄”、“黄”四类。其中“天”字类是和朝局有关的政治要案,不提也罢,紧接着便要数“地”字类的杀人重案。而眼下这个所谓的“人厨案”被归类到“地”字甲等,无疑属于一等一的重案。
当下谢贻香忍不住将整个卷宗粗略看了一遍,顿时只觉头皮发麻。正如她方才的猜想,这个凶手果然是烹食人肉的凶徒,在六年间连环犯下三起案子。虽然前后只有九个人丧命,但其作所为,简直是人神共愤,令人思之欲呕。谢贻香不禁心道:“如此恶心的一桩案子,为何要将卷宗送来给我?难道堂堂金陵刑捕房里,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捕头来办此案?”想到这里,就在卷宗的末页,忽然有一张小纸条掉了出来,展开来看,上面却只写着十二个字,乃是“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看到纸条上的这两行字,谢贻香顿时心中一震。这句话本是出自太史公的《史记》,说春秋时的重耳和申生两兄弟皆为晋献公之子,后来晋献公纳狄女为夫人,新生一子,这位狄夫人便处心积虑地想要害死他们兄弟二人,好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重耳得知狄夫人的图谋后,便带着几个随从逃离晋国,一路周游列国,终于借秦国之力回晋国继位,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而申生明知狄夫人有意加害,却要固守孝道不肯离开故土,最终被狄夫人的谗言加害,落得个自刎身亡的下场。
记得除夕当夜父亲叮嘱二哥谢擎辉的时,也曾说过同样的一句话,谢贻香当时没听明白,但事后想来,早已听懂了父亲的意思。要知道皇帝既已谋害父亲,说是他斩草除根也好,说是他自觉理亏也好,自然也会对自己和二哥心存顾忌,极有可能生出杀心,尤其是在漠北领军的二哥。所以父亲才会让二哥连夜逃离,外出躲避此劫,便是源自这个道理。
而此时的谢贻香虽然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但心智依然健在,见到卷宗里夹带的这张纸条,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乃是让自己借着查办这桩“人厨案”远离金陵这个是非之地。想到这里,她已隐隐猜到今日前来拜访的刑捕房客人是谁,当即拿着这份卷宗起身出屋,亲自到前厅接待。只见前厅里果然是一个身穿公服的中年女捕头,正是去年在蜀地峨眉山上认识的那位岳颖秋岳大姐,如今也在金陵刑捕房里担任捕头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