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突然响起的男子大喝,分明是个陌生的声音,直吓得谢贻香径直从地上跳了起来,连忙回头凝视着前厅里的众人。
只见正中主人席位一排的,乃是毕长啸、毕忆潇、毕长鸣和毕忆湘四兄妹,外加一个福管家;左首席位则是屠凌霄、欧阳茶、冰台和赵若悔四人;再加上右首席位的常大人、宋参将、得一子、海念松和墨隐五人,此外便只有几个毕府里的丫鬟下人和宋参将麾下的兵卒,根本不见有旁人出现,也不知这一声大喝是由谁发出的。
待到谢贻香凝神一看,这才发现几乎众人都是满脸惊骇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毕长啸身旁的毕忆湘。只见毕忆湘那双瞪大了的呆滞眼睛,不知何时已眯成两条细缝,从中透露出摄人的精光;而她脸上原本那副痴痴呆呆地神情,此时也变得异常冷漠,再不见一丝傻气,甚至隐隐还有一股狂傲的神采。
谢贻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道:“难道……难道方才那一声男子大喝,竟是这个傻子毕忆湘在说话?”那毕长啸也被吓得目瞪口呆,满脸不信地望着身旁这位自己的四妹,颤声问道:“忆湘……你……你在胡说什么?”
只见那毕忆湘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仿佛是在唱戏文似的,先是亮了个相,继而迈着大步踏出,一直走到前厅当中,摆出个英武的姿势,略一抬头,便厉声喝道:“尔等凡夫俗子,端是愚钝不堪!不过些许小事,竟然也以此来扰。有什么话,这便速速问来,往后休要再来惊扰于我!”
听到毕忆湘这一开口,果然便是刚刚那个响如洪钟的男子声音,众人惊恐之余,真不知似这样一个男子声音,如何会是从毕忆湘这么一个小姑娘嘴里发出来,难不成是这位毕四小姐疯病发作,出来胡言乱语?再看她这一副戏文里的动作和腔调,当此局面,却又令人笑不出来,反而隐隐感到一丝莫名的诡异从心底升起,让人头皮发麻。
听毕忆湘说完这话,整个前厅里便彻底沉寂下来。过了半响,那常大人才试探着问道:“阁下……阁下难不成是……是关帝爷爷?”话音刚落,毕忆湘骤然向他转过头来,眯起的双眼中精光迸现,继续用那男子腔调一字一句地说道:“正是关某!”
一时间,众人顿时哗然开来。方才那个得一子满嘴疯言疯语,说什么应该请关公出来问个明白,叫谢贻香朝前院里那尊关公雕像跪拜叩首,而谢贻香居然也陪着他一起疯,果真照办了;哪知谢贻香才刚一磕完头,这位痴痴呆呆毕家四小姐毕忆湘便突然跳出来,还变作男子的腔调,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关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贻香心中此时也是茫然一片,眼看厅中毕忆湘的神态,虽然到底只是个小姑娘的身形样貌,但举手投足间,的确有几分戏台上关公的神采,却也同样不知道毕忆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得望向方才让自己朝那尊关公雕像跪拜的得一子,不料那得一子还是用斗篷盖住头脸,隐隐还发出熟睡的鼾声,显然是不打算理会此刻前厅里发生的事,令谢贻香也是束手无策。
那毕长啸此时已稍微回过神来,当即大喝道:“忆湘!休要胡言乱语,赶紧给我回来!”却见“毕忆湘”转头瞥了他一眼,用更加响亮的声音大喝道:“禽兽不如的东西,给我住嘴!”
众人微微一愣,心道:“这位毕四小姐怎会骂自己的哥哥是‘禽兽不如的东西’,莫非当真是失心疯犯了?”谁知毕长啸听了这话,只是脱口说道:“你……你……”然后便彻底没有了言语,竟然并不反驳于她。那常大人见毕家主人没了动静,自己身为主办此案的官员,也不知应当如何是好,只得望向身旁的宋参将,用眼神向他求助。那宋参将倒是个不怕事的主,当即朝“毕忆湘”喝问道:“你这女子,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自称关帝爷爷,妄自触犯神灵!”
只见那“毕忆湘”似乎愣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关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关羽关云长。当日因误中江东碧眼小儿之奸计,不慎命丧东吴,此后便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之际,却发现自己已被囚于这个女子之身,再不复当年的形貌,当真是奇耻大辱,夙夜引以为恨!”
这话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难道眼前这位毕四小姐,其实便是投胎转世后的关公,只因为在黄泉路上没喝那碗传说中的“孟婆汤”,所以还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又或者是关公的冤魂一直飘荡
在外,没能进入六道轮回,到如今却在机缘巧合之下,附身到了“毕忆湘”的身上,也便是传闻中的“鬼上身”?当然,也极有可能是这毕忆湘在一厢情愿地说疯话。
那宋参将倒不在意什么关公转世,当即笑问道:“既然如此,那么这蜀地常有的关公显灵杀人,以及毕府命案当夜赵老师在‘凤舞阁’里看到的那名化妆女子,其实便是你了?”“毕忆湘”双眼一翻,喝道:“不错,正是关某所为!”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七嘴八舌乱作一团,当中那毕长啸喝道:“大家莫要理会,她本就是个傻子!”那毕忆潇也开口说道:“舍妹有些神志不清,还请诸位见谅。”就在前厅里这一片哄乱声中,那“毕忆湘”用那雄浑的男子腔调压过所有人的声音,厉声说道:“成都府乃是我蜀汉的都城,岂容奸邪之辈恣意妄为?关某一生俯仰无愧,敢作敢当,在这一带诛杀恶徒的,确然便是关某。只恨我眼下栖身于一个女子体内,行事多有不便,所以只得在夜间装扮,复我本来形貌,仗青龙偃月刀除暴安良!”
那宋参将连忙追问道:“如此说来,我等方才在‘凤舞阁’里寻到的这些装扮事物,以及这柄青龙偃月刀,果然便是你行凶时所用之物?”那“毕忆湘”双眼一翻,冷冷说道:“尔等小吏,也配来审问关某?若非尔等方才以言语相激,说什么敢作敢当,凭尔等这些土鸡瓦犬,关某也不屑现身相见。”
那宋参将也无法判断毕忆湘所言究竟是真是假,见她拒绝回答,一时也拿她没办法。谢贻香此时已逐渐定下神来,回想起自己先前曾试探过这毕忆湘,却并无结果,谁知她此时居然跳出来自认关公,还将蜀地常有的关公显灵杀人案揽到身上,当即开口笑道:“忆湘妹妹,你既然一口咬定自己便是那除暴安良的关公,不知凭你的功夫,可有替天行道的本事?”
话音落处,谢贻香忽然抢上几步,同时拔出腰间乱离,顺着乱离的出鞘之势,化出一道绯红色的刀光,朝那“毕忆湘”迎面劈去。
然而她这一刀看似凶狠,其实却是留了后手,只是要来试探这“毕忆湘”的虚实。要知道附近被“关公”诛杀的那些恶徒,纵然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也必定是心狠手辣的匪类,能将这些人的头颅斩下,非要有绝高的功夫不可,绝不可能是毕忆湘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所能办到。所以只要一试这“毕忆湘”的功夫,便知道她此刻自认关公究竟是真是假。
谁知伴随着谢贻香一刀劈来,那“毕忆湘”居然反应奇快,脚下一动,便将乱离的锋芒避开,同时伸手握住了前厅当中的那柄青龙偃月刀。原来宋参将先前带人从“凤舞阁”里将这柄毕府遗失多年的青龙偃月刀找出来后,便一直放在前厅中恒王和唐晓岳那两具尸体旁,而“毕忆湘”方才起身走向厅中,其实便是看准了这柄青龙偃月刀的所在,所以此刻才能一把握住刀身。
谢贻香见她居然敢去拿那柄青龙偃月刀,心中顿时一惊,暗道:“传说中关公所用的青龙偃月刀重达八十六斤,寻常之人就连拿都拿不起来,更别说是挥舞杀敌了。如今毕府里的这柄青龙偃月刀就算是后世仿制,其重量也必定不轻,否则方才便不会要由两名兵卒合力抬进来。似毕忆湘这般身形和年纪,如何使得动这柄刀?”
谁知她这念头刚一生出,便见“毕忆湘”仅凭单手就将这柄青龙偃月刀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继而举过头顶,双手一轮,刀锋破风之处,竟然发出惊雷般的声响,就仿佛是沙场上千军万马的冲杀之声,直震得在场众人耳中嗡嗡乱响。顺着她这一轮刀的走势,“毕忆湘”往前踏上一个弓箭步,以双手握住刀身,顺势劈出一记反手刀,直取谢贻香的脖子,竟是要一刀将谢贻香的头颅斩下!
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奇景,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家四小姐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且分明还是个傻子,居然能轻松拿起这柄青龙偃月刀,而且还能施展出如此凶狠霸道的刀法,莫非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耳听伴随着青龙偃月刀的劈出,刀风之声越来越响,当中依稀还夹杂着战鼓声、军马声、惊雷声,震得所有人心中咚咚作响。在场众人虽然见多识广,但一时也看不出“毕忆湘”所使的究竟是哪一路刀法。
然而“毕忆湘”此刻所使用的功夫,谢贻香却再是熟悉不过,顿时浑身冰凉。一时间,她就连斩向自己脖子的这一刀也忘记了躲闪,脱口说道:“这……这是‘空山鸣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