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曲宝书又是一声长叹,缓缓说道:“从头到尾,戴老七自然深知我的来意,至于老干货那条老狐狸,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多半也猜到了一二。自从在迷雾里和六曾祖母交手之后,戴老七便已对我起了疑心,却一直没有喝破此事。所以那夜在与秀姐一行人相遇时,我便连夜唤起戴老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此事和他说开。只可惜这戴老七固执得紧,虽然早已承诺过要助我夺取内丹,但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帮我谋害海一粟,甚至还不惜与我翻脸,终于没能谈妥此事。记得后来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还正好遇见过守夜的你。”
谢贻香这才终于弄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自己那夜见到戴七和曲宝书两人先后回营,神色都有些异常,原来便是因为此事。待到第二天众人下墓之际,那戴七执意要孤身一人先行前往,就连后来到了这个“阴间”山谷里面,也不愿再与鲁三通一行人汇合同行,原来竟是在刻意躲避眼前这位曲前辈,不愿和他“同流合污”。
谁知到头来却是造化弄人,后来在那祭坛之上,曲宝书竟不惜以身犯险,当着任三曾祖父、大芮曾祖父以及青竹老人这三大高手的面,以“海天风云怒”的神通救走了戴七。虽然他甘冒奇险的目的,是要靠戴七的定海剑击杀“混沌兽”,但是对戴七而言,自然也算是救命之恩。再加上戴七之前便已答应过要替曲宝书夺取内丹,海一粟更是人死不能复生,想来当时的戴七心中再如何反感,终究还是依照了先前约定的承诺,和曲宝书联手出击,以定海剑一举击毙了那只巨型蛤蟆,终于让曲宝书得到了这枚内丹。
只可惜这位峨眉剑派的第一高手,到底还是敌不过天地间的自然规律,居然一时不慎,命丧于炸裂的冰水之畔。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想不到为了这么一枚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的内丹,曲宝书居然或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海一粟和戴七两人,而且这两人分明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至于他的真正目的,则是要让自己五年前便已身故的父亲起死回生,重返人世。
一时间,谢贻香可谓是心潮暗涌、感慨万千。面对眼前这位潮音洞的前掌门人曲宝书,她心中虽然有些鄙夷、有些怜悯,甚至还有些害怕;但是无论如何,她对这位杀人凶手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因为说起众人此番的鄱阳湖之行,表面上看是一团和气,说是为了要寻访那所谓的“长生不死”,实则却是各怀鬼胎,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自己小算盘:
鲁三通是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尸毒,墨残空是为了完成“墨守”的约定,戴七是为了寻访蜀山派的秘武功籍,而曲宝书和海一粟两人,则是为了这一枚“混沌兽”的内丹。至于一早便已身亡的丁家姐妹,或许是为了长生不死,又或许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这却不得而知了。
而在这所有人当中,似乎便只有那位青竹老人,是一心一意为了“长生不死”而来。可是他分明早已对这个神秘家族有所了解,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和对方打过交道,却一直讳莫如深,不肯向众人透露丝毫口风。到最后为了获取六曾祖母的信任,甚至不惜以叛变作为代价,向自己的同伴大打出手,更加不是什么好人。
再说此番在幕后设局的闻天听和言思道二人,那言思道倒也罢了,当今世上只怕也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而闻天听显然是奉了朝廷的旨意,前来剿灭这个神秘家族,同时也
要追查“长生不死”的秘密。但是在这些官方文章的背后,他又何尝不是在替自己十一年前的遭遇报仇雪恨?
甚至就连自己,也是为了追查朝廷失窃的军饷而来,后来虽然与鲁三通等人同行,却也始终有所保留,不曾向他们交心。
所以此行的所有人里面,说到底谁又没有自己的私心?谁又敢说自己没做过损人利己的事?相比起来,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若要指责于谁,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而在这当中,究竟谁对谁错,究竟谁胜谁败?又有谁有能算得明白?
如今丁家姐妹、海一粟、墨残空、闻天听、言思道、鲁三通和戴七等人,都相继付出了自己的性命;青竹老人虽然侥幸未死,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闻天听毁去了原本的躯体;而曲宝书看似满载而归,终于找到了可以救治自己父亲的内丹,可是失去的却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而且看他眼下这副形貌,良心里面的这一道槛,只怕终此一生也迈不过去了,到底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
而对自己来说,此番历经千辛万苦,到头来却发现所谓的“军饷失窃”根本就是一场骗局,而且自己还被言思道不知用什么法子给“鬼上身”了,幸好有海一粟的“七星定魄阵”暂时护住了神识。但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如果还没找到医治的法子,这“七星定魄阵”便要开始折损阳寿,令自己只剩两年不到的寿命。以此来看,也是得不偿失。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身下的积水也在不停上涨。这个“阴间”山谷本就是上小下大的结构,形似一个葫芦;积水涨到上面后,便愈发涨得快了。此时抬头望去,水面离那谷口所在之处,已不过十来丈的距离,由于山谷逐渐变窄,以致水面变小,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幸存族人,离谢贻香等人也愈发靠得近了。
只听对面的曲宝书又说道:“牛鼻子死后,我的确曾有过一丝内疚,甚至还有过一丝后悔,但却为时已晚。待到方才戴老七也死在了我面前,我才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天道无常,什么又是生死有命……有道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身在其间,不过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又何须太过强求?”
谢贻香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杀人就是杀人,即便是为了救人,终究也无法掩盖掉杀人的罪行。唉,其实细算起来,我们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谁手里又没沾染过人血?即便不曾亲手杀过人,但就像那个言思道一般,手里又何止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眼下既然事已至此,还请前辈看开一些;若是心中有愧,往后便多行几件善事,总好过自怨自艾、荒废一生了。”
那曲宝书似乎将她这番话给听进去了,兀自沉吟了半响,这才说道:“不错,往后多行几件善事,总好过自怨自艾、荒废一生。牛鼻子是我多年故交,戴老七更是和我有过命的交情。穷酸已经害死了一个朋友,绝不能再害死第二个!”
说完这话,曲宝书忽然俯身抱起戴七的尸体,继而脚下发力,飞身踏着四周的山壁往上而去,顷刻间便已跃出了头顶上方那山谷的谷口。只留下一句话语飘荡下来,说道:“戴老七临死前,对穷酸可谓是失望透顶,所以才会将他的书和剑交托给你。然而戴老七虽然放弃了穷酸,穷酸却不会放弃戴老七。就此别过,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