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叶北收到了天寿系科医生姐姐的通知，要叶北打扮得体，不要吃早饭，带着穷奇来宠物医院进行检查，关于穷奇主仆二人的例检报告会一并交付给叶北。

他当即挑了衣柜里最体面的服装换上，黑西装搭上皮鞋，一双红袜子作踩小人的吉利之意，一条粉色领带拴住他的少男心，趁着定春和玲希还没起床，他悄咪咪地抱着猫主子出了门。

穷奇半睡半醒的样子让叶北多留了个心眼。

——猫主子最近很不对劲，脾气古怪，变得越来越暴躁，昨天还挑食，特地给它做的麻辣蟹黄拌饭吃一半吐一半。

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到了宠物医院一定要医生给它好好看看。

叶北想着，心中愈发急切，猫主子是他的命根子呀，再怎么说，能活到现在全托了穷奇的福。

他带着阿穷上了大卡车，一路往平阳农大南门开。

在路上，穷奇就被东风重卡轰隆隆的引擎声给吵醒了。

它揉着眼睛，坐起身，瞅了一眼奴才。

“唷，穿得人模狗样的？准备去干嘛？”

它的声音哑哑的，明显是病了，原本中气十足，声势有虎威的喵喵叫，突然变得柔弱无力。

叶北回了一句。

“带你看病，我担心你。”

穷奇冷笑着：“呵…鳄鱼也会流眼泪，你身体里盐分多了，也别给我留着，听到那狐狸精的话了嘛？我这只猫，吃不得盐！——咳咳…咳…”

阿穷开始咳嗽，咳得小身子颤抖不止，咳出一团团带血的毛球。

叶北赶忙停车，紧紧把猫主子抱在怀里，他内心懊恼自责，没能早点察觉到主子的病症，跳下车一路飞奔。

“你慢点儿…”穷奇眼睛半睁，无精打采的。

叶北放慢了脚步，也不知道主子这时候为什么要叫他慢下来。

穷奇蜷在叶北两臂之中，看着农大的荷花池，它努力地想把眼睛睁得大一点。

记得以前，它看风景的角度，永远都是俯视，它觉得这样够放肆又快意，像是和老天爷比肩，能一览无余。

叶北问：“怎么了？我想快点带你去医院呀。”

“跑得太快，风太大，我受不了。”穷奇说着自己都不信的鬼话，两眼突然瞪大了，表情惊讶万分。

因为，刚才它差一点就撒谎了。

它明明想的是…

你怀里舒服，我想多呆一会，多看一会。

“啊…那行，我慢点走。”叶北琢磨不透主子的意思，但是从主子身上嗅到的味道却和两天之前大不一样。

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有橘子的新鲜，也有橘子的酸，橘子的颜色是黄澄澄的，充满了活力和朝气。

还有一点点血的味道，很淡，但不像是什么尸首腥臭的死血，而是孕育着新生命的活血，带着铁元素运输氧气时，氧化铁的甜锈味道。

这些复杂的味道里，还有叶北非常非常熟悉的事物，在叶北仔细回忆之后，稍稍能确定那是什么。

是自己的左手。

是的，没错！

是点点茶香加刺鼻尼古丁与烟草的味道，尽管它们很淡，但混在一起时，叶北绝不会认错，这可是他朝思暮想日夜相处，以前用来抽烟的左姑娘。

这种体验非常奇妙，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猫主子好像成为了他延伸出去的肢体，与他血脉相连。

他抱着怀里的大山猫，往林荫小道而去，准备选一条近路。

穷奇扯着叶北的衣服，指着风景更好的开阔大路。

“这边，往这边。”

抱久一点，走远一点。

叶北听话，乖乖照做。

他感受到怀里的猫主子停止了颤抖，渐渐变得安稳下来，心中焦躁的情绪也渐渐归于平静，不如一开始抱得那么紧。

穷奇骂了一句：“你没吃饭吗？大秋天的，冷风都灌到我心窝里啦！”

抱紧点儿！

叶北连忙收了怠惰的心思，全神贯注地伺候着主子：“唔…”

穷奇眼里有得意之色，爪子舒心地一张一合，在叶北的相亲行头上，在西装长袖留下两处裂口。

它看见农大里来来往往的师生，能嗅到他们心中的友善与羡艳，有个学生妹直勾勾地盯着阿穷，快步跑了上来，欢欣雀跃地和叶北问了声好，是叶老板以前的员工。

穷奇小声提示着：“你打发一下？快点打发走！”

他们在看我，在看我…没有骂我，怕我，咒我，还想上来摸摸我，等一下！我是你能摸的…吗…

它看着一张张带着笑意的温柔面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感受着额头上温暖的小手，心中起了涟漪。

“咕噜...”

感觉好奇怪…

有那么一瞬间，穷奇觉得，只吃奴才喂的东西也挺不错，而且，奴才嘴上夸那白狐狸小贱人厨艺不错，其实奴才他自己的手艺也不落下风，是个精致的居家男人。

“奴才，你要真找到对象了，以后还是你来做饭吗？”

也许有一天，我不想吃人了。

叶北：“当然了，就算有老婆也是我来做饭，美美的夫人自然是不能受油烟毁容的。”

没等穷奇想太多，迎面跑来三四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脸上手上全是灰尘，还有个衣服上带着荷花池里的泥，像是被小伙伴捉弄哭了，可看见猫，又笑了出来，要跑上来把猫主子当玩具耍。

穷奇和奴才一样，也很讨厌熊孩子——

——还好…还好奴才把这些无毛兽幼崽都赶走了。

它内心惊魂未定，往奴才怀里躲，老半天才敢探头看一眼。

“奴才。”穷奇情绪平静，试探着问道：“那天夜里，我吃掉了你的手。”

我觉得有必要和你道个歉，但是我说不出口，说出口了肯定很丢人。

“那一夜，你伤害了我。”叶北单单用土味歌单里的歌词答道。

穷奇骂：“你这副没心没肺的态度能不能改一下！”

我在认真和你说话，你也得认真对待我！

穷奇很不爽，每次男主角都会惹它生气，大多来自于这张嘴，“知不知道闭上嘴你就是吴彦祖？”

虽然你能靠脸吃饭！但是性格实在是太糟糕了！

叶北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奶瓶，是他从母婴中心偷偷顺走的，里边装着忘忧茶。

“喝吧，喵喵咆哮，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穷奇喉咙中冒出威胁意味的低吼。

“呜…”

CNM！

“好吧！~好吧！~”叶北收了轻浮的态度，正儿八经和猫主子谈着心：“看来你不喜欢这几个陈年老梗，有要事详谈，有什么青春期的苦恼都说出来，因为爸爸爱你。”

穷奇忍不住了。

“CNM！”

上文同声直译（请儒雅随和的捧读）。

“对不起。”叶北不逗趣啦，他认认真真和主子解释道：“可是不开玩笑，我怕你会在我温柔的攻势下迷失自我。”

穷奇把叶北的话全当放屁，它问：“我吃了你的手，你不会生气吗？你不会后悔吗？你就没有半点怨恨吗？”

“你这句话让我想起了那个喜欢养鸟的什么武田什么来着，我差不多都快忘光了。”叶北索性抱着猫主子挑了一条石椅坐下，要好好给主子做做心理辅导，“暂时不提那些文物古董——

——你这问题让我很费解，主子，在我面对罗睺战神的时候，我想我死定了，但你跳了出来…我在兰花夫人裙子下边时，我也想我死定了，可你又跳了出来…

…那时候我的少男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形容一下那种感觉…”

叶北略加思索。

“就和勇者斗恶龙里，勇者被恶龙打了个半死，公主突然从裙子里掏出一把大宝剑，捅爆了恶龙的菊花，然后和勇者眉来眼去，当着菊部地区受重灾而动弹不得的恶龙的面，这对贱人就地圆房一样爽快。”

穷奇嫌弃道：“你这比喻能不能文艺一点，帅气一点？听上去太三俗了!”

“那换个不俗的，简单的直接的。”

叶北佝下身，眼中有潇洒风流，听他语气轻柔声线低沉，富有磁性。

言简意赅。

“汪。”

穷奇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脑袋一片混沌，不知如何是好。它使劲摇了摇头，想起来还有正事要谈。

“咳，够了。”

“坚守本心！切勿迷失自我！”叶北收了俏皮的态度：“哎，你说吧，我知道漫长的岁月中，你也找不到几个好树洞。”

穷奇听见叶北这句，陷入深思。

以往的奴才，成了伥鬼之后，都对它言听计从，心中膜拜凶兽，追着欲望，得到物质，最终总会落得一无所有的凄惨下场。

极少极少，有几个有那么点人生追求的好奴才，也会因为内心的执念，过不去内障那一关，心不够强大，不够狠毒，不够无情，不够果断，或多或少露出各种各样的弱点，最后被卫道士抓住痛脚，一击必杀。

他们为了和恶虎做交易，通常只来问主子要什么，很少会听主子说什么。

穷奇：“叶北。”

叶北两眼失焦，他听见了什么？

“叶北，你在听我说话吗？”穷奇有些不耐烦，“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叶北：“你说。”

“拥有家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穷奇语气平静，语速极快，言语间滴水不漏，“我一直很好奇。作为独苗我问这种问题不奇怪的嘛，对吧，你也不要多想什么，我就是好奇而已，因为你以前有过家人，现在也即将拥有家人，我作为主人，也要去关心奴才的家庭状态，你不是说过嘛？要对别人负责，我想奴才都这样了…”

“口住。”叶北把奶瓶塞进穷奇嘴里，言语中有嫌弃的感觉，“天天说我不正经，你就是最不正经的那个，我记得你说过什么来着——

——一开始你说你是董卓，我这个狼心狗肺的是吕布，现在我觉得你是想当吕玲绮了。”

穷奇眼中有不甘。就像是被奴才拆穿了所有心思，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

“我…”穷奇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它不知道家里那只狐狸什么来路，对方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让它很不安不爽，至少得把叶北的高地先给占了，不能留给白狐狸任何机会！

“我吃掉了你的手，还是左手，你好好看看它，仔细看。”

叶北闻声看去，惊讶地发现，左手的掌纹越来越淡了。

“这是…”

穷奇嘟囔着：“我和你解释不清，这几天我的身体非常奇怪，它正往极阴一向转去，和你的左手脱不了干系，我感觉很不妙——天枢这个鬼组织重文科，对付妖怪也多为收纳研究，等会你要是在检验报告里看见了什么奇怪的玩意儿，不要太惊讶，也不要太得意。”

叶北捂着头，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的命根子呀，你到底给我留了什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