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海绵宝宝的行李箱。
一件件衣服杂乱无章地垒在一块,香烟纸烟草碎末积在箱角,从中透着一股陈年老干妈辛辣刺鼻的味道。
箱盖背后挂着一些日用品,奇怪的是,这些肥皂洗发水牙膏都用了不少。
“派大星?你帮他收好的?”
“不是…他自己收的。”派大星脸上有几分魔怔,随即像是想通了一样:“我和他说,要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
玲希凑到叶北身边,她左顾右盼,轻轻用手指戳了戳叶北的脊梁。
“诶,老板,这派大星还挺爱干净的嘛,是个精致男人呀。”
叶北没答话,行李箱中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了,他合上箱盖,单单看着猫主子,想从穷奇眼睛里读出一点细枝末节。
大猫趴在叶北怀里,像是察觉到了叶北炙热的眼神,不开心地摇着尾巴,在沙发旁看了很久很久,也没打算爬上去,反倒是睡在了海绵宝宝的箱子上。
“丫头,塞上耳机。”叶北提醒着玲希保持好心情。又向派大星问了一句。
“能看看你的行李吗?”
“哦!没问题!”派大星掷地有声地答,配合调查的态度十分爽快。
叶北揭开了派大星的行李箱,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鼻而来,一件件内衣裤摆得整整齐齐,没有什么杂物。
合上行李箱的盖,叶北打开衣柜,几件快递员的工作服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挂在上边。香氛的味道还很新鲜,仿佛刚做完清洁,不说这个,整个房间都像是不久之前清理过,再看小桌板上有几包给客人准备的零食,可整个大厅连零食碎屑都找不到。
叶北盯着派大星虚胖的背影,身为除灵师的第六感在疯狂提示着他——这家伙有问题。
此刻叶北非常非常希望自己能拥有苏星辰的刑侦能力与观察力。
他打开包袱,带着业鬼茶色大玻璃来到狭小的卧室里。
这间屋除了一张双层床以外,还有一张电脑桌,桌上放着一台成色较新的笔记本电脑,有一把五彩斑斓跑马灯加身的机械键盘。
叶北仔细看去,机械键盘上的键帽非常新,像是刚刚洗过一遍。
桌面上的鼠标垫也是新的。
这派大星在掩饰什么?
叶北皱紧了眉头,往床上看去,派大星睡下铺,海绵宝宝睡上铺。
他扒着木梯架,端起业鬼灵镜,鼓动胸腔,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朝镜中看去。
业鬼灵镜之中——
——一个面无血色的年轻人正躺在床上,穿着白色背心和一条内裤,两眼放大,身形消瘦,脸色发黑,身体表面已经没有汗了,从胸口不再起伏与放大的瞳孔来看,已经死亡。
叶北收了业鬼镜,心中考量着,派大星似乎没有在死因说谎,这位海绵宝宝确实是操劳过度,像是一块挤干了水的海绵,死在出租屋的床上。
再看海绵宝宝的床铺上有点点霉菌,不少褥子有潮湿阴润的痕迹,叶北推测这是鬼身经常回来过夜所致。
人事?
鬼事?
叶北回想着七杀组任命书上的一句话。
扬善无用,除恶务尽。
他回到客厅,看见玲希丫头蹲在行李箱边上逗猫。
派大星刚烧完水,神采奕奕,满面春风。
“茶先生!我听说你的茶能治鬼,怎么卖呀?这地方偏僻,我留点好傍身。”
玲希闻声凑到叶北身边,小声说:“嘿!老板!生意上门啦!是好事呀!”
叶北眼神冰冷,内心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
留着茶?
傍身?
派大星的这句话,让叶北直接将这死胖子拉进了黑名单。
除了除灵师,什么人需要除灵道具?
做贼心虚,害怕半夜鬼敲门的人,才需要除灵道具。
叶北无视了派大星的买茶请求。
他将丫头送到房门之外,小声叮嘱。
“你去楼下,看看公寓的大垃圾桶里有什么。”
玲希见叶老板表情严肃,知道此事不简单,捂着耳朵稳住耳塞,一路咚咚咚跑下楼去。
叶北揉着脸,搓出一副和善面相,笑口常开的市侩模样。
他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和派大星打着商量,准备开始标准套话流程。
“客人,要茶呀!?”
派大星将小桌板抽了过来,面露喜色,给叶北倒水。
“对,茶先生出价吧。”
“那我先问问你,你和海绵宝宝住了两年,它做了什么?”
“它…海子它…我也不知道它白天出去干什么,晚上十点多会回来睡觉,我只能在这段时间能看见它…过了十一点就看不见了。”派大星对答如流。
叶北又问:“它伤害过你吗?”
“没有,但是每天上铺有这么个兄弟在,总感觉不太对劲。”
“为什么突然找我除灵。”
“以前没听说过叶先生…”派大星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自己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叶北语气越来越冷:“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除灵师,为什么不请他们来。”
派大星唯唯诺诺答道:“但是,他和我是好朋友啊…茶先生治鬼的方式是用茶,我寻思着,海子要是能喝茶上路,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派大星越说越是悲愤,就像是想起了室友的死法,
“我们一块从河西来影市打工,说好了要混出个人样,他生前就被公司盘剥…活生生累死的呀,他是特努力上进的人,死后好像每天还会出门送快递似的。”
叶北坐得四平八稳,脸上笑意暖洋洋,语气冷冰冰.
“别哭,老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派大星浑身一紧。
“我不是说了嘛…茶先生的茶…”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突然想送他走了,你们是一家单位的吧?”叶北盯着派大星的眼睛,言语中透着威胁之意。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突然想送他走了!”
叶北声音大了几分,当着复读机。
“我…”派大星突然捂住了脸,言辞闪烁:“我说了呀!”
“我问的是!!!——”
叶北狠狠敲着小桌,水杯敲得翻倒落地,开水溅得到处都是。
“你为什么!!!——突然想送它走了!!!——”
叶北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怒气,猛然掀开沙发垫,下边留着厚厚的烟灰和油垢,还能看见点点菜渣——猫主子很爱干净,这种沙发它是不会碰的。
“你他妈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你!”
“为什么!”
“要送它走!~”
叶北夸张的肢体语言和尖酸刻薄的语气,让派大星喘不过气来。
“我害怕!——”派大星的肥胖身躯坐得笔直,就像是在面对严酷冷漠的上司。“我怕!我怕它!”
“可是它没有害过你呀?~”叶北的表情浮夸,故作无知的模样:“它和你呆了两年,你这一身肥膘肉,气血旺盛得鬼都害怕,也没碰过女人的样子,也说不上阳虚阴虚,最大的爱好是在屋里睡到十二点,然后开始玩游戏…”
“老板!楼下垃圾桶里好多外卖盒呀,还有挺多生活垃圾的。”玲希敲了敲门,“有两本游戏杂志,挺新的,但是很邋遢,油不拉几的,我就没去翻,我先下去啦,刚才跑得急了,心脏跳得厉害,我怕把楼压塌了。”
“多谢!”叶北应道,转而对瑟瑟发抖的派大星说,“看上去屋子很干净,为什么要匆匆忙忙收拾一遍?”
派大星皱着眉,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那不是看你们要来嘛。”
叶北:“你吃外卖,家里不开火,一只老鼠都活不下去,连楼都懒得下,看看你崭新的工作服,也没有去工作,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你自己亲口说过,要混出个人样,看来老家也没多少钱让你折腾呀?”
“你…”提到老家,派大星终于绷不住那满脸横肉,凶悍地吼道:“你一个除灵师管这么多干嘛!”
以前叶北管不了,他没有资格与能力去管,雇主一个个给钱办事,除灵师收钱除灵,天经地义的事情。
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是一位军人,每一张证件,都是天枢总署对每一位探员的信任。
“我报警咯。”叶北拿起手机。
派大星急了眼,眼镜之下透着凶光:“你干甚么!海子的案子在两年前就结了!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派大星愈是害怕,叶北就愈发确定,这死胖子身上背着血淋淋的债务。
看猫主子眼中透着玩味的神情。
穷奇从来不会骗叶北,它只会用文字游戏来误导叶北,此时一言不发的原因也是如此。它觉得这位派大星非常有趣,甚至很诱人,才会在进门时狠狠去吸那一口恶人的味道。
“不要了!我不要你除灵了…你走吧…”派大星气得发抖,“你走啊!”
这位儒弱的“面善之人”甚至学不会怎么骂人,怎么叫人滚蛋。
叶北翘着食指,另一只手夹着烟:“我们做生老病死生意的,有个说法,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你还不肯走了!?”派大星怒目而视,站了起来。
叶北悠闲地点完烟,他心中想着苏星辰的好——因为星辰小婊贝还精通刑讯逼供。
他淡淡说:“你可以报警,叫警察来赶我走。”
“你…”派大星左顾右盼,像是在找称手的兵器,他回到厨房,结果发现连菜刀都没一把,走到卧室,心一狠,拿着带钢板的机械键盘,恶狠狠地对叶北说道:“我弄你了!你再不走我就弄你!”
叶北站了起来。
这怂包立马抱着键盘,闭上眼睛,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叶北抓住了派大星的头发。
看派大星的哭丧面相。
“你轻点!你要干甚么呀!”
叶北:“说,实话。”
“我…我…我…”派大星口齿不清,结结巴巴眼神飘忽:“海子是死了,他真的是累死的。”
叶北将烟头按在这头肥猪的肚皮上。
“啊!!——啊!”派大星当即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叶北叼上烟,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医生执照。
“请你说实话,我有副业,是牙医,如果你口齿不清,我会把你的牙一颗一颗拔下来。”
“哈哈哈哈哈!~~”穷奇笑得在行李箱上打滚,“奴才!你再逗逗他!哈哈哈哈哈!看人撒谎的样子好爽呀!~”
派大星浑身冒着冷汗,原本宽松不显身材的大汗衫贴在那滚圆的肚皮上,体态现了原形,听见那古怪猫咪口吐人言,他吓得丧胆,心中有千般后悔万般难过。
“海子死了…死后他一直在帮我上班…我会把我的运单给它…它喜欢送快递呀…”
叶北:“接着说。”
“我怕他…我好害怕啊!每一天都怕得没法入睡…”派大星哭出声来:“我拿的是死人的钱…它也没找我分钱,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对劲,它肯定要害我!要拿这笔钱买我的命!”
“海绵宝宝是怎么死的!”叶北两眼能喷出火来。
“累死的!真的是累死的呀!”派大星越喊越大声,想要把楼上楼下的邻居叫来帮忙。
叶北按住这油嘴滑舌之人的脖颈,生生将这人嘴里一颗门牙掰断!
——血溅上洁白的墙,断牙叫叶北含怒甩到墙上,打进墙壁里。
派大星的惨叫声引来了邻居们,有租客在用力拍打着房门。
叶北大声吼道:“请好心邻居快点报警!这里发生了一起故意伤人案件!”
门外的租客反倒是叫这句话搞得摸不着头脑。
等门外的动静小了,叶北阴仄仄地说。
“你都没累死,海绵宝宝为什么会累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