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时光荏苒(1 / 1)

饮了这碗孟婆汤 狐夫 3378 字 3个月前

山雨滂沱,波涛汹涌。

千疮百孔的崖壁在江川支脉的浪头冲刷之下,山体结构变得岌岌可危。

“苏星辰,苏星辰!听到了吗?”叶北捂着领口,将蓝牙耳麦凑到嘴边,可糟糕的天气和身后的精怪之灵都影响着信号。

“叶大哥,我们得走了。”武鸣双眼虽然看不见,但也能听见山洪暴发时迅猛的动静。

“客人还没到来齐,茶会都没开始…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叶北的包袱早就满了,他攥着灵牌往身后的空地扔,“你看看她…看看这丫头的卡姿兰美妆大眼睛。”

玲希身上的小裙子探出一片片枝丫,卷着灵位往外递,她正努力地翻开垃圾,要把她的“朋友们”都带出来,眼神倔强。

武鸣:“我看不到。”

“那就用心眼看。”叶北说。

武鸣蒙眼黑布中开始闪出红光——这下他终于看见了。

镇水灵庙之中,巨犀的灵体上原本附着猩红色的斑斑点点,都是山精野怪的灵,没了灵牌香火供奉,它们就藏在石犀的法身之中,吮吸着通天兽的灵体苟活,不时有一两颗红彤彤的卵离开石犀之身,化作一团红光,飞入叶北身后的灵牌里。

“你干得什么蠢事呀…奴才。”穷奇躲在金刚伞下,放着冷言冷语:“阴阳先生~你的本职工作呢?~你的职业道德呢?~你的承诺呢?~”

叶北不假思索地说了九个字。

“加班费。”

“绩效奖。”

“小鱼干。”

每一个精怪都算是濒危物种,他就不信这些精怪的牌位送去天枢换不到钱,

猫主子瞳孔变得滚圆,身不由己地钻进了雨里。

“这是什么咒语…”

它吐着嫌弃的句子,两只粉嫩的小爪子握上灵牌,穷奇小脑袋瓜仿佛在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猫脸上的困顿表情一闪即逝。

那一刻,它在思考着灵位的意义,也在思考着它的名字…

很久很久以前,在腊八节时,要举行逐疫之礼,穷奇会吃掉害人的毒蛊,为一个健健康康的新年做准备。

也有人类给穷奇做过灵牌。

穷奇嘟囔着,将牌位扔去叶北身后,每每想起当初自己的灵牌里传来的一句句祈愿,都觉得凡人极顽极蠢极贪心。

“吵死了…”

发完牢骚,这爱干净的猫主子开始跟着奴才一块挖垃圾。

叶北的出租屋楼下,家家户户收了衣服关了门窗,准备迎接影市十来年一遇的台风大雨。

中元节祭祀用的小白圈旁,不见鬼神不见人。

牌楼旁的大排档雨棚里,坐着五十来位街坊邻居,都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他们脸上血色全无,身形缥缈,全是回来拿例钱的返阳客。

昭君姐坐在众鬼当中,老态龙钟的模样,眼里有种止不住的机灵劲,不时扫过堂下的返阳客们,鲜有对视,对方都是一副做贼心虚,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昭君姐说:“小叶子有麻烦了,我要去帮他,哥哥姐姐们怎么想?”

有瘸腿老汉接道:“咱们一帮老弱病残,怎么去照顾阴阳先生的事?昭君姐你这是在难为人…”

有富态阿婆附和道:“对啊,咱们活着的时候行善积德,好不容易在半步多有了暂住证,返阳就这么几天,要是在阳间闹出事端,怕是鬼都做不成了。”

有暮年白须翁反驳:“小李,你是想投胎了?!我还要多看几年孙子,你要走你一个人走,别拉上街坊邻居!”

更多是堂下老鬼们的窃窃私语。

“我还想安安心心拿个例钱,这鬼天气…”

“姓叶的小子,你熟嘛?”

“不熟,不熟…”

“我分明记得你的白事就是他来做的!”

“胡乱说些甚么…这小子最近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恐怕已经变成妖怪了,你们不想当鬼我可管不着!哼!”

排挡中站起一位胖爷爷,一通吹胡子瞪眼,落下两句狠话,回了家。

不过几十秒的功夫,原本鬼满为患的店铺,只剩下李昭君老奶奶一人。

她气定神闲,心情平静,又过了一分钟的功夫,门口跑进来两个小娃娃,脸上透着心虚,手中捧着忘忧茶的茶罐,一共两瓶,往桌上一放。

“阿嬷说的就是这个吧?”稍大一些的男孩问弟弟。

弟弟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发黄的信封,低头看了半天,好像字都认不全。

“对!是这个!爷爷说,阿嬷的信里有这个,要咱们带过来。”

李昭君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望着两个小孙子,脸上笑开了花,皮肤上一道道褶子都算作岁月的痕迹。

“乖孩子,乖。”

两个娃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往李昭君处看去,大一点的哥哥从兜里掏出了叶北的房门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桌上。

李昭君轻轻捏着小孙子脸蛋上的软肉。

“哈哈哈…小叶子,你光是学了偷东西,没学会防盗呀。”

她想多看几眼,多留一会,等到儿媳牵着娃娃们回了屋,昭君姐揭开了茶罐。

“等一下!”

听一声厉喝,刚才那位胖老头鬼鬼祟祟溜了回来.

看他忸怩作怪,脸色中透着难为情,上前要了一罐茶。

“一块去吧…我的法事…确实是那小子做的。”

“我看你支开了别家,一定是觊觎我的美色。”

昭君姐此刻的语气像极了小叶子。

不,不如说,叶北幼时跟昭君姐混久了,本来个性里就有几分耳濡目染。

“几个老不死的…能派上什么用场?在家里好好看看儿子孙子就行了,都是些没出息的。”胖老头腆着大肚腩,挺着腰呼哧呼哧将忘忧茶一饮而尽。

看他身形拉高数寸有余,原本一条油腻的大背心换成了白净的衬衫,西装革履的样子,一身肥肉像是白雪见了阳光,消得一干二净,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长发及肩,叫一根紫色的小碎花布带绑在脑后。

“哟哟哟~”昭君姐喝完茶汤,成了韶华之年,一对桃花眼打量着这眼镜小哥,“挺俊的嘛?给你介绍几个富婆?”

“走吧,你不是说臭小子有麻烦?事不宜迟。”胖爷…不,应该叫四眼靓仔了,他揨臂动腿,像是在适应着年轻时的身体。

“这么着急献殷情?我家老头要是知道咯,会去你祖坟上撒尿的,他可有糖尿病,到时候你可别嫌弃这爱意太甜!”昭君姐挑着眉。

“嘁。”四眼仔翻着白眼,不想与李媒婆多贫嘴半句,两人走出排挡大门时,却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门外,整整齐齐站着四十几号返阳客,他们淋着雨,听着天上能让鬼怪神形俱灭的闷雷,手中拿着忘忧茶。

昭君看见,从叶北出租屋楼道里匆匆跑出来两个迟到的,口中还止不住嚷嚷着——

“等一下!等等我!人齐了再走呀!”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三十分。

楼下的鬼魂们举杯欢庆,庆祝着死人的新年。

巷口站着个老头,佝着腰,撑着伞,两眼浑浊,向李昭君看。

那是李奶奶的老伴儿。

是大明星的小诗人。

李昭君:“喂!”

她朝爱人挥着手,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不过她不在乎。

“穷小子!——你听好了!”

她低声吼,用力弯着腰,手里的龙头杖成了麦克风的模样,仿佛要把阳寿阴寿的所有思念都喊出去。

“我唱一首歌的钱买得起你一辈子写的所有诗!所以你这辈子我买下啦!开不开心呀!”

“买下你我花光了毕生积蓄,现在又成了穷光蛋!要去卖唱啦!”

“你听得到嘛?”

昭君姐眼中有几分决绝之意。

“再你Mua的见!”

老头儿像是听到了什么,身子微微往前倾去,叫儿媳拉住了手,要将他往屋里带。

李昭君挺直了腰板,像是夜总会里的女王,插着腰,背向她的爱人。

“我们走!”

幽深的雨幕中,踏过一个个“年轻”的鬼影。

阴风鼓动,家家户户拉上了门帘,像是在畏惧着鬼节回来拿例钱的厉鬼,提防着勾走孩子魂魄的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