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哪年哪月哪日。
地上的人带了几本书来,说要给孟婆开开眼。求下辈子也能投胎成人。
孟婆起了意,煮了汤,那人长得清秀,挺好看的一汉子,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想好好听他说道说道。
听汉子说,书名叫线性代数、向量空间。
孟婆想了想…
送他去了畜生道。
——因为孟婆婆是阴间亡灵的守护神,毕竟要护着鬼魂。
幸是孟婆没听汉子说太多,不然他得下地狱道。
不记得哪年哪月哪日。
地上的人染了一头金发,蓝眼睛,毛脸雷公嘴。
孟婆差些将他当做猴头,吓得汤撒了一地。
金发男是个嘴甜又浪漫的人,说孟婆婆长得好看,要娶孟婆。
孟婆婆很感动,送他去了隔壁的至高天。
“因为我孟某人觉得,只要喜欢婆婆的家伙都不是坏人,能上天堂。”
送走了讨汤客,她又和五鬼司阴差讲。
“以后死在南渊国的外国人,请先做好人口普查工作,不要总是送些奇怪的人来——这样我很难做。”
不记得哪年哪月哪日。
地上的人求孟婆,神气活现的,不想喝汤就要下轮回井,还说什么等他重生发达了,给孟婆寄一套海景房云云。
孟婆说:“我这毕竟是个职能部门,以后出了偏差我要负责任的,要是你未来父母看你呱呱落地口吐人言,一个不小心用脐带把你勒死了怎么办?”
“到时候你又来我这儿走一遭,娃娃身高不过一个暖水瓶,连个肚兜都没有,那样大家都会很尴尬的。”
孟婆很用心在劝,毕竟这样的地上人很多,为酒色财气所困,为情仇爱恨所囚。都要一个个开导过去,那不就成了地上的心理医生了吗?
白无常说:“勾魂时不会听太多,因为听多了,会变成情绪垃圾桶。”
孟婆婆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也觉得谢必安越来越帅了。
——最后那人喝了汤,汤还没起效时,找了条饿鬼道跳了进去。
孟婆婆那天很伤心,因为那人最后讲的一句话——
“——你美的只是皮囊,心却如蛇蝎歹毒。”
她伤心的原因是——
——那人真是个懂女人的男子汉呀,居然知道面纱都遮不住孟婆婆的绝世容颜。
——如此优秀识趣慧眼不凡的男人就这么没了,要在地府开风俗店请牛郎,都招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不记得哪年哪月哪日。
判官同孟婆讲,不能再这么往井里扔人,这不合规矩。
她当时在给一对痴儿送汤点,是结伴殉情而死。
想孟某人以前也算个棒打鸳鸯的狠厉人——如果算作孟婆做得不对,拆一对要砍掉一个脑袋,那九头虫的脑袋都算不过来了。
孟婆:“只是这一对…我好像下不去手。”
一边是痴儿手心扣着手心,你侬我侬说什么“下辈子也不会忘记”、“会用身体记得彼此的模样。”
还有什么“不论空间、时间变迁,每一次相遇都是另一次重逢!”土味儿十足的情话听得她头皮发麻。
另一边是判官带着白皮书来——
“——上头说话了,这么干下去是会受苦的,不能依着性子胡来,地府有地府的规矩。”
孟婆听得不耐烦,从三个角度问了问判官。
她天真纯良地问判官:“你知道我是谁吗?”
判官答:“孟婆,泰媪,鬼魂的守护者。”
她和善可人地问判官:你知道孟婆是谁的女儿吗?”
判官答:“天帝的女儿。”
她微笑友好地指着地狱道,问判官,“你想下去吗?”
过了一会,判官越来越委屈,抱着奈何桥后望乡台的油灯,就着火点了一把香。他抽着香火作香烟,想了很久很久,光是哭,什么话都不肯说。
后来,孟婆的头儿来了。
十殿阎罗——王转轮领着判官回了府,一路上骂骂咧咧的。
王转轮还嫌弃这对鬼魂破事儿多,上来问了一句。
“你以前不是经常拆情侣吗?怎么这一对就心软了呢?”
孟婆想了想,给他王转轮解释了一下。
“以前拆过的情侣,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我也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能突破轮回转世的桎梏。”
“因为当时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在合适的年纪,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与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相恋要来得更美好了。”
“——但是今天,我看见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要与另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相恋,还想把这份爱带到下一世,我感动得泪流满面。”
当时王转轮找来了王泰山,两位阎王爷就这个问题探讨了半个多时辰。
后来孟婆让这一对璧人投了胎,其中一个男人改了性,心里默默期许,希望他们在下辈子能修得同船渡,共枕眠,
七月十八日。
孟婆今天见了一个很奇怪的地上人,他说来找人,掀了孟婆的面纱,却说找错了。
他和别人不同,脸上有一条疤,星斗神煞说,脸上有疤的人,命宫中都带着天伤星,是脾气古怪不好相处的人,可那人给孟婆的感觉却是暖暖的。
虽然掀了面纱是失礼之举,但他依是秋毫无犯遵礼守节的模样。
孟婆婆是第一次问地上人的名字,对,是第一次。
因为喝了汤,名字就没意义了,她也懒得去问,去记——
——但这个人不同。
他的声音很好听,他说他叫叶北。
孟婆每次掀开面纱时,男人女人们都卸了防备,任她去灌黄汤迷药,一脚踢下井,都不会叫唤一声。
可这叶北见了她的真容,眼睛里还闪着星星一样的神光。
虽然在地下处得久了,不知道现在的星星长什么样,但孟婆晓得,一定是很好看的,因为叶北的眼睛也很好看。
叶北带着一块白玉,很普通的器,说有个人把这玉交给了他。他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找到那人。
孟婆用那对璧人情侣说过的话,给叶北加油打气。
“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孟萌妹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的!”
她这话说出口时总感觉有点羞于形色,可毕竟装嫩也是女人的特权。
“叶北和我聊了很久很久。”
孟萌妹在日记里记下。
“他是这么说的——”
“——七月十八号,凌晨五点三十七分。叶北是个护林员,他要给巡逻站收养的一头小狐狸送吃的,在山路上让卡车碾死了。”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从一个地上很有名的人那儿偷来了一句话,和十殿阎罗一样,也姓王,叫王家卫。”
“他说:从凌晨五点三十七分到三十八分,因为你,因为孟婆你,让我叶北记住了这一分钟。”
“后来,他喝了汤,自顾自地跳下井。”
“我愣了很久很久,脸红心跳了好长好长时间,才敢接着和要投胎的地上人讲话。”
“我可是帮人了断前世今生六根尘缘的守护神呀。”
“如他说…”
“因为孟婆婆我…”
“他才‘记住’了那一分钟。”
“仔细想想,这家伙的嘴真不老实。”
“不过真是个迷人的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