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正欲跟上,手腕被人拉住。她回身,李稷看着她,眉目间隐着一丝担忧。
桃花明白他心内所想,颔首道:“王爷放心,是桃花熟识之人。”
“你自己当心。”
桃花点头,徐徐跟在太监身后,心内却犹疑不定。季殊如何会进宫来见我,这是否又是暗处之人下的套?
盛日炎炎,桃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拿绸子拭去。穿花踱柳,走至凌烟阁旁的石亭外,亭内站着一个人,穿淡紫色衣裙,只在袖口处勾了些镂空木槿花样,娴静淡雅,整个人如同隐在烟雾中一般,来的正是季殊。
桃花一颗心稳稳落下来,不由长吁了口气。季殊听见声响,回身看到她,急步走上来,轻轻抱住,低声问道:“近来可好?”
桃花缓缓点头。
“鞭伤好了么?”季殊退开半步,遍身打量桃花。
桃花握住她的手,点头道:“你不必担心我,伤已大好了。”
“桃花…”她皱眉看着桃花,似是愁绪万千,“如何会变成这样?霍爷同你如何会变成这样?你们不是自小结伴熟悉么?”
桃花垂首,不知如何开口,心念一转,走至石墩处坐下,仰头看她,“你呢?你又如何同了张霍霍在一块?”
“我…”季殊沉吟,脸上绯霞一片。
“你可知道,他已是有了家室的人。”桃花叹息道。
“我知道。”季殊颔首,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微有些发怔。“可是…桃花,这世上如你一般心性的女子又有几个呢?如我们一般,一生卖与了清蕙阁,能遇着这样一个人,便是不错了。”她惆怅道,“你刚入宫之时,霍爷常来你住过的房间坐着,一坐便是一日。现下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抓你那几日,霍爷总是醉得很厉害,口里直念你的名字,我想…他也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这般的,桃花…”她握住桃花的手,“你们于我而言,都是最为重要之人。我真的不希望…”她眼眶一红,侧过脸去,眼泪顺流而下。
桃花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她认真道:“你不必担心,我同霍哥哥,定不会变成你所想的那般。”
“真的?”
桃花轻轻点头。
季殊这才眉目微缓,颊畔漾起一抹轻浅的微笑,明净如一株雨后新荷。她起身四下看了看,笑道:“这皇宫真大呢,又是这般漂亮。”
“漂亮么?”桃花喃喃道,唇畔漾起一抹苦笑。
“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季殊自怀中拿出一支梅花式样的珠钗,缓缓插于桃花发髻之上。打量片刻轻笑道:“你戴了真好看,我一直记得你最喜欢清蕙阁中的红梅,便照着式样给你做了一支。”
“季殊…”我心下一暖,开口唤她却是哽咽不已,背过身隐去眼中泪意。
候于一侧的太监走上前,出声道:“姑娘,该出宫了,天色已晚,再迟恐关了宫门。”
“那么…我便走了…”季殊遥遥看着桃花,很有些不舍,“你好好照顾自己。”
桃花轻轻点头。
日影西斜,季殊的脸沐在这夕阳的余晖中,似一尊陶瓷娃娃般美丽晶莹,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她转过身,背景单薄纤细。
“季殊,”桃花兀地出声唤住她。
季殊回过脸来,笑了笑,回身跟在太监身后,渐渐走远了。
桃花心中似是空了一块,细细疼痛起来,髻上的梅花珠钗没插稳,滑落下来。
她慌忙伸了手去接,却是没接住,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摔成两半,发出清脆的裂响。她蹲身拾起它们,眼泪无端掉下来,落在断钗之上,心内衍出一丝绵密的不安来。
天气越发炎热,阳光将殿檐上的琉璃瓦照得铮光发亮,桃花端一碗冰镇玫瑰露自御膳房徐徐走至元丰殿。
殿内空旷凉爽,鎏金铜盆内放着几块化了一半的冰块,透着丝丝凉意。日近午时,李华趴在御案上睡的正熟,林晚却未候在一旁。
殿内凉爽,桃花怕他着凉,欲上前给他披条薄被,殿门却吱嘎一声被人打开,进来一个穿孔雀翎服的人,眉目疏朗,身姿瘦削。
桃花心内一慌,无端有些害怕被他看到,不由抽身躲入里阁,顺着纱橱上的孔隙往外看去。
黄佩徐徐走至殿心,见了睡的正熟的李华,微有些发愣,未做多言,走至玉案旁,拿起桃花放在一侧的丝缎薄被轻轻披在李华肩上,静静看着他。他神情却不同于君臣间的恭敬,眉目间竟隐着几许爱怜,良久,伸手轻抚一下李华的头。
桃花深觉诧异,不由合了嘴,却忘了手中端着的玫瑰汁。碧玉清瓷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黄佩听见声响,侧头朝纱橱看来,眼神凌厉似刀锋一般。桃花慌忙背过身,屏了气息,一颗心狂跳不已,再度回过身去时,已不见了黄佩踪影。
桃花蹲身慢慢拾起落于地上的青瓷碗片,心下沉浮不定。黄佩看李华之时如何会是那般神情,那样的眼神她只在幼时爹的脸上看到过,莫非…
她深深抽了口气,又慌忙摇头,却是不可能。又忽而想起第一次在元丰殿前看到黄佩的情形来,只觉眼熟,方才站于李华身侧之时,眉宇间的神气竟是…
指头一痛,桃花回过神,低头看去,却是被瓷片割破了手。她怔怔望着指尖渗出的殷红血珠,只觉心内一片风云翻涌。
桃花打水洗了脸,解衣卧在床上。屋外蝉鸣烦密,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她不由起身,往一侧放置的香炉内扔了几块安神助睡的香片,香味漫在简素的屋子里,钻入鼻腔,思绪渐渐迟缓起来,合目沉沉睡了过去。
冗长舒缓的一觉,感官迟顿麻木地察觉一不到周围的任何异动。颊畔漫过一丝沁脾的凉爽,似指腹轻轻划过。
桃花心内隐隐有些不安,猛然睁开眼睛,迎上一双浅色瞳仁,玉冠下的脸苍白清俊,见她醒来,神色微怔,伸过来的手指顿在半空。
“皇上如何在此,奴婢…”桃花慌忙起身想要见礼,胳膊却被他按住。
“你躺着便好。”李华沉声道,面色沉郁,自一侧的镂空鎏银小盒里沾了些膏液,涂在她右颊的疤上。
“皇上…”她出声,微有些不解。
“这是白獭髓,用来修复疤痕的。再有上几日,你这脸上疤就会瞧不见了。”李华淡淡道,神色并无起伏,却如棉花般击中心内最为柔软的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