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闹剧后,内侍省查清了墨菊并无其他过错,因她欲以白绫自缢,怕他人效仿,便罚了她十大板,罚入掖庭负责浆洗衣服,做些粗累的活计。
而赵公公的下场,有点惨。内侍省赏了他五十大板,据说被丢出宫门时,进气少出气多,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桃花听闻此事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她发现自从进宫来,自己越发的多愁善感起来。
时日流逝,桃花在长宁殿的地位日渐奇怪起来。有人避之不及,有人巴结奉承,她并不放在心上。
李华打着看望张夫人的名义,间隔着过来,每次都带着许多的补品或者贡品。他并不做什么,只与桃花论些诗词,或是静静的品上一杯茶。
张夫人见皇上并无他意,也渐渐放下对桃花的戒心,对她的态度缓和起来。
其他宫的宫人时常借着各种名义来长宁殿打探消息,或者趁机在李华面前透露些自家主子的消息。
桃花看着这些忙碌的宫人,心中暗自发笑,这些人,徒做些无用功罢了。
自从上次青莲与她闹翻后,两人一直未曾有过交谈,在殿中侍奉时也不多话。有时桃花想同青莲说上两句,青莲也不给她机会,只冷冷地瞟着她。
桃花也只好作罢,每调了新香,都留了一小白瓷瓶儿放在青莲的床铺上。
天气开始慢慢地燥热起来,微风也抵抗不住汗水的侵袭。长宁殿中有些湿热,张夫人受不得衣物粘身散发的酸味,“桃花,桃花!”
“娘娘叫奴婢何事?”桃花正在园圃里修剪芍药多余的枝叶,听到张夫人大声喊她,放下剪子急匆匆地跑进殿中。
张夫人拧着眉头,略有不满的抱怨着:“近日初见小暑,可有什么香可以焚暑的吗?”
“可以龙涎香燃之。”桃花替张夫人扇着团扇,心想:最近广南上贡了好些龙涎香和数十颗浑圆的大珍珠,正好一并去取些来。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般大小的光斑。
趁着天气晴好,桃花拿了调香所需一应物品去玉淑阁。
她制到一半时,听见背后的木门开阖声,知道进来个人。她转身行礼道:“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怎知是朕?”李华含笑问道。
“宫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贵妃娘娘们从不来玉淑阁,余下也就只有皇上您了。”桃花抬头,笑容明亮。
只见李华身着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白色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身侧只跟着她熟悉的总管公公林晚,垂了头在门口恭敬地站着。
“可让朕试一试?”李华看向桃花的目光中带着几许询问和笑意。
桃花侧身让开,略带探究的看着眼前的人,“皇上请。”堂堂一国之主,会调香吗?
“今日你调制的是…”李华看着桌上的花形檀木模子,凑近了轻闻。
两人同时开口道:“龙涎香。”说完皆是微微一愣。
李华旁若无事般,用银匙从模子里挑了些香料放在鼻间轻嗅,“似乎快好了。”
“这内府龙涎香方子是:沉香、檀香、乳香、丁香、甘松、零陵香、丁香皮、白芷各等分,龙脑、麝香各少许。右为细末,热汤化雪梨膏和作小饼脱花,烧如常法。”桃花一边回答,一边将模子里的花饼脱出。
李华将余下的香料研磨成粉,“听说雪梨膏熬制很是繁杂,你怎么想到调制龙涎香?”
“长宁殿中焚暑用之。”桃花将香料连同一匙雪梨膏倒入瓷碗里,轻巧地和着。
李华从桃花手里拿过银匙,慢慢搅和,一阵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朕记得,年幼之时,母后不喜宫中香,常自己调香。后来父皇知道此事,经常来玉淑阁陪母后调香。”
他浅浅笑着,眉目间漾着温情,看着桃花,“阁中香雾弥漫,那时只觉好闻。现下想来,那方情意才更为可贵。”他顿了顿,仔细打量着桃花,“你这样看起来,煞是好看。”
桃花听了这话脸上微微红烫起来。皇上几时竟也学会不正经了?是了,打从初次见面他就不甚正经。
突然,李华急切地自袖中掏出一方素心手帕,眉心微攒,脸色苍白,捂着嘴痛咳起来。他的右手搭在桌上,带得整张桌子都微微抖动。
“皇上可要传太医?”桃花哪里见过这阵势,皇上这番痛咳像是要去了半条命,可是把她给吓坏了。
李华摆摆手,说不出话来。平息了一阵,才赢弱的一笑,“这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
弱症…这也太凶了吧…桃花担忧着,跟着师傅云游四方,也见过不少从胎里带出的弱症,可这样的,似乎是第一次见。这并不像弱症,反倒是像被人…
她瞥见桌子上装着雪梨膏的瓷罐儿,又从一旁的架案上拿了只素色茶杯,用丝绢仔细擦了擦,从雪梨膏里舀出一匙来,拿热水冲了,端给李华。
“皇上喝口雪梨水润喉止咳吧。”
李华轻呷了一口,不再咳的那般密集,好奇的问桃花:“你如何得知雪梨水可止咳生津的?”
“幼时奴婢娘亲所教,奴婢也最爱喝。”桃花轻轻浅笑着,她记得,每逢春秋换季,娘都会端给她一碗蜂蜜雪梨汤。
李华扬了扬眉,眼眸里熠熠光点如璀璨星辰,“张夫人的病状凶险,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竟被你救了回来;宫中鲜少有懂民间小吃的御厨,可你都懂;诗词书画你也略通一二,就连调香,你丝毫不逊色于专门调香的宫女。”
他顿了顿,眼里流露着桃花看不懂的情愫,“朕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聪慧的女子。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奴婢…”桃花微微晃了一下,假借给龙涎香脱模,轻轻扶住了桌案,“不过是兴趣所在略通一二而已,让皇上见笑了。”
李华卷起衣袖,露出手腕来,“既如此,替朕切脉瞧下。”
“奴婢不敢。”桃花惊慌地跪下,“此乃逾越,奴婢并非太医,不敢妄诊。”
李华皱着眉扶她起来,“朕说让你诊,便不算逾越了,你只管诊便是。”
桃花不好拒绝,寻了两张圆凳,两人一起坐下。她的手指搭在李华的脉上,细细号起来。
指尖下的皮肤冰凉且泛着一股略异于常人的灰白,脉象迟而无力,桃花心下猛地一沉,这病是…
“可是有妨碍?”李华目光灼灼。
桃花轻轻摇头,“无妨。”她攥紧了手指,心中泛起一阵阵疼痛,宫中多少龌龊事,竟连个孩子都不曾放过。
“这便好。”他似是放下心来。
桃花迟疑着问道:“皇上为何不叫太医看看?”
“朕幼时身子骨差,常常叫太医来诊治,可他们好似在抗拒着,总说朕这只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长久下来,这些庸医的话不听也罢。”
桃花望着窗外红艳的芍药花,心中软了大片。“若皇上不嫌弃,奴婢可以开幅方子,调理一段时日或许能治好大半。”
“如此甚好。有劳你了。”李华闻言,一脸欣喜。
桃花颔首道:“这是奴婢应该的。”
李华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日不早了,朕先走了。”
“奴婢恭送皇上。”桃花福下身去。
待李华走后,桃花捧着新调制好的龙涎香出了玉淑阁。原来真的已是天色发暗了,四下虫鸣时不时响起。
似乎,和他一起,时间都变快了。桃花为自己这般念头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