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只是下九流的戏子,但他所做的事,却比大多数人,都要勇敢、崇高。
当日,他所在的戏班应邀去吴府唱堂会。
他趁还未开演时去茅厕,却走错了路,走到了一座偏院。
原本正要回转的他,听见了异响,亲眼目击了吴展冲用一把利斧将异乡人劈死。随即,吩咐下人把尸体抛入井中。
陈三吓得魂飞魄散,原本想装作没有瞧见。但异乡人死不瞑目的脸反复在他脑海中出现,让他不能忘却。
冥冥中,他觉得既然上天让自己瞧见这桩凶案,就是一种警示。
他无法坐视不理。
但他只是戏子,又该如何替对方喊冤,怎样才能替那人昭雪?
他十分清楚,如果他去府衙击鼓鸣冤,就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被当做信口雌黄的疯子,被赶出衙门;另一个是,被吴展冲得知后,报复于他。
陈三怕死。
他若死了,家中的寡母无人赡养,妻儿无人照顾。
所以,他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他所演的那出百姓们耳熟能详的《枯骨记》,正是一桩青天大老爷断鬼案的故事。他便将计就计,扮演着青天,在戏里假装见到冤魂告状。
果然,此等离奇之事,迅速便传遍了亳州。
但从夏泽林对吴展冲的态度可知,他若向夏泽林揭发吴展冲杀人,死的只会是他自己。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做主的官老爷出现,他才能据实以告。
装疯卖傻了几个月,他终于等到了权墨冼。
所谓审鬼案,也是他以精湛的演技配合权墨冼,去吴府将异乡人的尸身起出来。
他挺身而出,一腔热血、以身犯险,何曾有半点卑微?
他,当得起权墨冼一个“谢”字。
“大人,快别这么说,草民当不起。”陈三激动得直哆嗦:“全都仰仗大人,草民才保住这条命。”
权墨冼不仅设局将吴展冲抓捕,还没了忘记他的处境,将他一并带上了船。
吴展冲一旦获罪,卢家奈何不了刑部,或许就会找陈三的麻烦。
“义士不分贵贱。”权墨冼道:“你若愿意,我让人送你远赴塞北,离开中原这个是非之地。”
在世家眼里,陈三卑微弱小得不值一提,没有价值。只要他远远避开,卢家也犯不着大动干戈去寻找。
闻言,陈三有些迟疑:“那我的家人…”他不能把麻烦待给他们。
“你身上有没有信物?”权墨冼问道。
“有。”陈三解开脖子上一条红绳,那上面系着一个银质薄锁片,刻着“平安”两个字。
权墨冼接过来,道:“回了京,我就让人去接你的家人。你就安心去塞北等着,先打点好一切等着家人来团聚。”
陈三感激涕零,伏地磕头道:“草民谢过大人再造之恩!大人的大恩大德,小民来世定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
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当初他在装疯卖傻的时候,凭的是一口心头热血。后来,在无数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里渡过。生怕他的真实目的被吴展冲所猜出,要将他杀人灭口。
未曾想,他还能有过安稳日子的这一天。
权墨冼亲手将他扶起,道:“你无须如此。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毋庸置疑,陈三是个小人物。
小人物,也有力量。
他所能做的,要做的,便是保护像陈三这样的普通百姓,呵护他们心中的良善之光。
让他们看到希望的光亮,而不是在黑暗中找不到出口。
被害的异乡人,尚不知其身份,也不知吴展冲为何要加害于他。但这些都不重要,将吴展冲押入刑部大牢,自然就能审讯出来。
有了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这桩案子只是附带而已。
虽然,陈三作为目击证人,有了他的证词,进展会加快许多。但权墨冼并不想将他暴露,宁愿多一些周折,也要护得他万全。
河水悠悠流淌,他的心却火热。
在河水上游的洛阳城里,还不知道亳州昨夜里的这一番变化。
修文坊里,吴菀晴的马车在侧门处停下来,吴菀晴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眼看着就要及笄的她,出落的越发清丽无双。
芳芷迎上来,见礼道:“晴姑娘,我们姑娘正等着您呢。”
“她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等我。”吴菀晴轻声嘀咕了一句,加快了脚步朝着翠微院里走去。
翠微院里,方锦书着人泡了一壶百合银针茶,摆好了棋坪。
抬头见她来了,笑着招呼道:“我这刚准备好,你就到了。快来品品这壶茶,滋味如何?”
“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吴菀晴嗔了她一眼,道:“都什么日子了,你还有这闲心喝茶?”
方锦书安然一笑,道:“有什么可急?”她转头吩咐芳芷:“上几碟干果上来,还有新做的茯苓糕也端上来。”
“你我姐妹难得一聚,”她笑着对吴菀晴道:“好好地坐着说会话,不好么?”
她慢条斯理地替吴菀晴倒了一杯茶,道:“等你嫁了人,就没有这等清闲时光了。”
吴菀晴接过杯子,慢吞吞道:“有劳县主大人给我泡茶,小女子实在是担当不起。我嫁人还有段时间,县主你可就在眼前。”
“所以,我们才要珍惜好时光,不是吗?”方锦书浅浅一笑。
她的笑容清朗,让吴菀晴颇为无奈,道:“你这是果真不急吗?权大人若是真赶不回来,你可怎生是好。”
“权家不是有大姑奶奶在吗?”
吴菀晴气得瞪了她一眼,道:“那怎么一样。成亲可是人生大事,你怎地这般不在意?”
她清楚的很,方锦书就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过。当初定了褚末,也是家里做主定下,没见她有任何喜悦,就好像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罢了。
后来几经波折,也没见她着急。
好不容易得了懿旨赐婚,她才开始认真筹备婚礼。
吴菀晴曾以为,这一次是不同的。可事到临头,方锦书如此稳如泰山,真是令她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