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好姑娘那样多,你何必?”高楼看着他,怒其不争,道:“这些年,我也没有问过你的事。但你总归是大好男儿,要传宗接代。”
“我倒觉得,一个人挺好。”夜尘不在乎地扬了扬眉,道:“高大哥觉着,这世上还有比四姑娘更好的女子吗?”
方锦书是主子,高楼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还有别人比她更好。
夜尘这问话本来就有问题,可高楼一时间竟想不出反驳的话。
“你这是歪理。”
高楼道:“四姑娘再好,下个月也要成亲了。她,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我不会想的。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心头有了如仙子一般的人,让他还怎么和其他女子共度一生。
“你知道就好。”高楼这个时候不想跟他分辨,或许等他年纪再长上几年,想法就会随之变化。
“高大哥,这可是我的秘密,您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高楼瞪了他一眼,道:“我自然要替你保密!我恨不得不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若是被方锦书知道,夜尘就再不能留在她的身边。看在几人一起长大的情分上,高楼也不能那么做。
但替他保了密,就意味着欺瞒了方锦书。
高楼的心里,委实是左右为难。
“高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难做。”夜尘连连赌咒发誓。
“我怎么放心?你要再像今天这样,一准被权大人给看出来。”高楼告诫道:“你这点小心思,以为能瞒得住大人?”
权墨冼的厉害,高楼深知。
“好,好,我知道了。下次,再不敢了。”夜尘连连应了,嘟囔道:“大不了,我也躲远点就是。”
高楼笑起来,道:“你不用躲,正常点。”
夜尘闷声应了。
眼下是正月下旬,大地尚未回暖。人们走在街上还穿着夹袄,拢着袖子,行色匆匆。
跟洛阳城相比,亳州城实在是算不上大,也不如宋州繁华。从城东走到城西,脚程快的人,只消半个时辰就能走完。
在靠着城墙根下,有一处大杂院,里面住着各色人等。
有跑江湖卖艺临时落脚的,有混迹于底层的中人媒婆,有靠卖力气谋生养活家人的,也有那起子落魄文人。
这院子原先是一位做买卖的生意人住着,发达后便远远的搬离了这一片,将院子分隔成好些房屋,赁给这些需要落脚的人。
演枯盆记的那个戏子姓陈行三,大家都管他叫陈三。自从他看见冤魂之后,便被原本的戏班子给抛下。
戏子,属于下九流。
这些民间的戏班子,都是靠各个地方来回演戏来挣钱。
从入秋开始,人们的荷包里开始有了闲钱,才会掏钱看戏。因此,这也是他们搭好班子出门的最好时机。
从秋收、到过年,再到正月元宵节、二月的嫁娶,这一番热闹下来,除了看戏的百姓给赏钱,还总能遇见几个大户人家搭台子请他们去唱堂会。
唱堂会跟他们搭戏棚子唱戏不一样,能花这个钱的都是大户人家。既是请了图个热闹,那赏钱自然也就不会吝啬。
除了正常的银钱外,唱的时候也会洒铜钱上来。主人家听高兴了,往上面扔金银锞子、散碎银子都是有的。
这些银钱洒给戏班子,绷的却是主人家的颜面。
所以,每次出来只要能碰上那么两三家,他们这一年的生活就都够了。
到了春耕的时候,戏班子就会陆续停了。由班头将全套行头保存好,下半年再使用。其余戏子各自回家,务农的务农,找短工的找短工。
他们这样的草台班子,与京里的那些戏园子不同,不过是混个温饱而已。
在出演期间,均居无定所。
哪个地方效果好,就多留几天。要是不行,就收拾行装奔赴下一个地方。
每年路线都是熟悉了的,但各地的情况却不一样。比如今年,离洛阳城近的几个城都受了流民的影响,亳州也不例外。
幸好他们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城西一个大户人家做寿。接了这桩堂会,整个戏班子都兴高采烈,想着这回出来没有白辛苦一趟。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会出了这桩事。
好好的一个寿宴被搅合黄了,戏班子被赶了出来,就连例银都没有拿到,更别提赏钱。
陈三被戏班子里的人给怨怼着,兼之他成日叨叨着看见冤魂,搅合得众人不得安宁。班子里的人一商议,便将他留在亳州,其余人都赶赴下一个地方。
幸好班头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对他还算照顾。给他赁了这处院子,留了两串大钱给他。
夜尘摸进这座院子时,已经是夜半时分。
他提气纵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院子中的杂物,沿着旁边一颗大树到了屋顶上,循着白日里勘查好的线路而去。
院子里,男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妇人说梦话的声音,孩子的磨牙声…
大杂院里住的人实在是多,夜里并不安静。
陈三抱着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缩在床角处睡着。他睡得很沉,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夜尘耐心地等了一个时辰,夜越发深了。
他一个翻身挂在屋檐下的梁柱之上,从破窗中扔了一根树枝进去,打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缩在床角处的陈三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他目光警惕,跳下床来四处查看了一圈。
他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疯了的人?
夜很黑,屋子里也没点灯。他摩挲了半晌,才踩到了地上那根树枝。他明显是被吓了一跳,扑到破窗前四处张望,发现没有人影,才缩回到了床上。
这根树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如果是白日,还可能是孩子捣蛋扔进来。可这大半夜的,怎么会突然多了跟树枝?
陈三越想越是不安,在床角越缩越深,心头惶然。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夜尘十分笃定,这个人绝不是什么疯子。至于是不是真的见到了冤魂,他无法判断。
临到天快亮时,陈三也没有别的动作。
夜尘悄悄伸了伸僵硬的腰背,消失在凌晨的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