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不太会引人注意的细节,就能看出来,在东方,残疾人士的确是被区别对待,受到一定的歧视的:在接受他人的善意和救助的时候,救助者会觉得这是一种同情和怜悯,接受救助者本人,会感到面子上过不去,伤自尊心。
双方都不能坦然的面对接受。
连出于善意的行为都会造成双方心理上并不算正面的情绪产生,何况还有大量的漠然和恶意?所以无论有多少善意,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残疾人始终是被特殊对待的一个特殊群体,心理、生理都是如此,很难真正的融入社会。
尤其是像宁小倩这一类的残疾,甚至很容易被视为‘怪物’。
固然大部分人是善良的,但是整个社会无论是从公共私人设施对残疾人的便利程度,还是工作职业对残疾人的包容程度,社会医疗的真实救助力度,都远不如西方,所以梁一飞觉得,她还是去一个‘大家都用正常的眼光看待你,但是客观上整个社会为你提供了一系列便利’的社会,也许会生活的更好一些,如果始终留在国内,正如她母亲柳思源讲得,等有一天,柳思源去世了,宁小倩的生活会过得十分的悲凉。
在充满善意的同情的社会环境中,过着实际意义上十分悲凉的生活,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宁小倩没想到这么多,但是出国,换个环境,学习一些新的知识,开拓眼界,这对于一个年轻女孩都是有着极大吸引力的,何况,还能带着她老妈远离骗子。
“梁总,以后赚了钱,我会还你的!”宁小倩认真的说。
梁一飞想了想,笑说:“那我一定等着这一天!”
“嗯!”
两人说定了,宁小倩去隔壁和她妈说这个好消息,哪知道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柳思源不肯去。
她倒不是完全不肯去。
虽然她是知识分子,受人资助面子上很难拉得下来,但毕竟是为了女儿,女儿这个样子一个人出国她肯定不放心,面子和女儿生活哪头轻哪头重她还是能拎得清楚的。
也不是对梁一飞的热情帮助有什么过度怀疑:最初是有的,女儿长得是漂亮,可一个残疾人,人家大老板这么有钱,凭什么无私帮忙?可来之后吴三手把以前梁一飞被绑架是宁小倩来报案这件事添油加醋一番解释之后,柳思源也就明白了。
这是救命的大人情。
她的想法,还纠缠在那个气功大师上。
“小倩,你先出去,梁老板,麻烦您给她安排一下,我这边等个半年再走,到时候大师回来,我把该给我的返款要回来,手头上也就有点钱了,咱们出去不至于什么都要麻烦梁老板。”柳思源说。
“妈,你怎么还在想这个钱?!再说了,退后一万步,就算给你返款,这才多少钱,到国外也不够花啊。”宁小倩说。
柳思源看了梁一飞一眼,冲他笑笑,然后对宁小倩说:“有一点是一点嘛,哪能都让梁老板掏钱。”
宁小倩正要说什么,梁一飞笑笑挥断了她,说:“阿姨说的也对,正好,你先得在国内学习基础的英文,不是立刻就能走的。”
梁一飞看出来了,柳思源这个老人家其实在气功之外的事情上,是很有心,也很精明的人,她非要把这个钱拿回来,不光是怕给自己添太多的麻烦,也是为他们娘俩做一个保障。
暂时就先这么安排,事情告一段落,送他们走的时候,宁小倩还是十分担心,柳思源在气功大师的问题上执迷不悟,会不会闹出点新的麻烦来。
吴三手在边上插了一句嘴,说干脆叫潘觉过来,曝光这个骗子,梁一飞想了想,却否定了这个提议。
人老了,好多事未必需要真揭穿,真揭穿了,柳思源这个年纪再受这么大得打击,说不定精神一下子就垮掉了,再诱发出什么生理问题,反而不美,世上绝大多数的麻烦,都是可以通过时间来解决的,等将来她们出国了,国内这点气功的小骗局,也就随风而逝。
“到时候那个大师要是回来了,你跟我讲一下,我约他见见面,拿几万块钱给你,你带回去给你妈,就当返款。”梁一飞笑笑说:“老人嘛,连哄带骗的,她心里舒服了,你当女儿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送走了宁小倩母女两,让吴三手给之前那个忍字社会男联系了一下,让对方带个话给那位所谓的黑带子学员宋向前,不要再去打柳思源一家的主意。
宁小倩的事情是比较好办的,梁一飞这样层级的老板出面,不可能有任何障碍,不说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光是想想‘得罪梁一飞’这件事本身带来的恶果,就让这批牛鬼蛇神得好好掂量掂量,有没有必要为了赚一个老太太几万块钱养老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梁一飞两世为人,有些小事上已经看得很淡,他如今这个身份,也没必要去和社会最底层的那帮骗子、混混太多较真,这种人充其量也就是外围跑腿的小角色,和他们一板一眼得较真对上干,干赢了不会有什么快感,更不会赢得什么面子,反而丢人。
老老实实听招呼就行。
吴三手和社会男打了一个招呼后,第二天,社会男的大哥,那位牛彪牛哥,就诚惶诚恐的上了门,不敢直接求见梁一飞,而是找到了吴三手,一个劲地拍胸脯保证,这种误会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请梁老板放心,那个姓宋的再敢招摇撞骗,冒充练气功,兄弟们就拿他来练练功。
这位牛彪老大主动上门,还有个小心思,想拉着吴三手做点‘稳赚不赔’得小生意,说白了,就是放印子钱,拿一百万的本给他,一年下来不用吴三手操任何心,给45万的利息。
吴三手自然不会答应,虎皮是这么好扯得嘛?
“你就直接拒绝人家,牛彪大哥面子上不是过不去嘛。”梁一飞笑问。
“我没拒绝他,我跟他讲,这么赚钱的生意,一百万太少了,我来劝你,投两个亿进去,到明年,也不用多,他还我们两亿八千万就行。这家伙顿时就怂了。”吴三手一脸促狭的说。
“你就尽吓唬小朋友吧。”梁一飞也是听得一乐,一百万的生意能赚钱,一个亿的生意就得要了命,吴三手的反应还挺快。
说起来,现在让他拿两个亿,他还真拿不出来,要花钱得地方又是一大堆。
两块地的手续已经在走了,接下来要建厂、买设备、原材料、招人、广告,钱又得跟决堤的水一样趟出去。
“哥还有个正事,齐建军回来了。”吴三手正色说。
“齐建军?”听到这个名字,梁一飞眉头跳了一跳,说:“你看见了?”
“不是我看见的,我是跟牛彪闲聊,才知道,何云飞把主要的心思淡出滨海市之后,滨海市冒出来一个新的大老板,财力雄厚,好像也有道上的背景,建筑工程、火车站物流、民间借贷业务都插手,势力很不小,牛彪他们这些以前跟着何云飞吃饭的,现在好多都跟着他后面混。问了下名字和经历,才知道那人就是齐建军。”吴三手说。
“齐建军不是15年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梁一飞思维回到了几年前,严格说,是原来这具身体的几年之前。
大梁一飞坐牢,是经济问题,小梁一飞坐牢,是伤害罪。
小梁一飞当初在工人文化宫舞场门口摆地摊卖从沿海倒腾过来的女士丝袜,赚了不少钱,不光是因为丝袜这东西是紧俏货,还因为梁一飞有点商业头脑,花钱请一个腿特别长的工厂女工,穿着丝袜在现场当模特。
齐建国当时也是那一带有名的混混,有天晚上酒喝多了,非要把那个女模特带走,小梁一飞还是讲江湖道义的,花钱雇人家来,不能眼睁睁得看着这个女人被人欺负,好话说尽,把当天赚的钱全掏出来都不行。
之后没什么特别离奇的,无非是年轻人气盛,一时冲动,动了刀子,捅了齐建国大腿一刀。
当时赶上严打,按理说这两人都没个好结果,拖出去打头都不稀奇,好在当时梁一飞还没有成年,又算是事出有因,当时的厂长周万新四处奔走帮忙,判得比较轻;
倒是‘受害者’齐建军比较倒霉,有人出来作证是他先耍流氓,那年头流氓罪比伤害罪要重得多,20年起步,甚至无期、死刑都正常。
不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被梁一飞用弹簧刀捅了一刀,腿残疾了。
最后判了15年,服刑地点也在白湖监狱,不过和梁一飞不在一个队,平时根本见不到面。
“估计也是立功减刑吧,这年头,嗨,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吴三手正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敲门,进了声进,是隔壁的一个保镖,手里拿着一份烫金的请帖,说是刚才有人送来的。
接过来一看,请帖很上档次,沉甸甸的。
梁一飞打开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嘿’了一声,把请帖朝桌上一丢,说:“说曹操,曹操就到,齐建军邀请我去他建筑公司开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