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梁一飞和谢逸飞去了主楼三楼后不久,谢家主宅后面,有一个稍小一些但私密性更好的花园里,有两个中年人站在花园的小水池边聊天。
“我不知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忽然要见帕旺带来的那个年轻人。”一个个头矮一些,带着眼镜的人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不解的说:“是不是那个年轻人在大陆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说的是英文。
而另外一个穿着泰国传统服饰的人,随手向喷泉里散了一些鱼食,引来里面的鲤鱼纷纷竞相争食。
一开口,却是一口泰语,淡淡的说:“父亲每天要见很多人,从这个国家的领袖,到庄园里一个普通的农民代表,只要他觉得有必要,都会见。”
“问题就在于,他觉得有必要!”西方色彩明显的人说:“我不觉得,有见那个年轻人的必要。”
“所以你只是我的弟弟,集团的分管总经理,而不是我,或者我们的父亲。”传统的泰国人说。
“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洋派人有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说:“我的意思是说,父亲对帕旺、托尼两兄弟的关照太多了,之前就把大陆的生意交给他们很大一部分,还给了他们不少权限,现在连他随意带来的一个大陆商人,父亲都要专门见一面!你不觉得这样下去,会对我们有威胁嘛?”
有着一张明显泰国人脸庞的男人,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对方一眼,摇头认真的说:“我的弟弟,你的想法很奇怪,帕旺,甚至是托尼,都是我们谢家的子孙,是我们的血脉兄弟,他们的父亲去世的早,父亲多给他们一些关怀,让他们去大陆历练,难道不是正常和应该的嘛?”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洋派人哼了一声,说:“如果是这样,那四年前,你为什么坚决反对帕旺进董事会?”
“因为四年前我还年轻,和你一样,过于紧张自己的地位了。”泰国人说。
“可现在,他已经比四年前还要有势力和能力了,在大陆,他甚至可以不经过董事会批准,调用一千万人民币以内的资金,实际上,只要能说服父亲,他可以动用更多的钱。父亲又这么偏爱他,将来…”
泰国人挥挥断了弟弟的喋喋不休和抱怨,问:“那我想问你,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当然是朴峰集团。”
“朴峰集团又是谁的呢?”
“当然是父亲和哥哥你的。”
“不,是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人的。”
泰国人摇摇头纠正了他,然后轻轻的把手里的鱼食全部撒进水池,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看向面前的花园,说:“但是,朴峰集团之所以是朴峰集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它在泰国,而不是中国,父亲、爷爷都曾经考虑过,回到中国,可是最后的结果你是知道的。只有在泰国,朴峰集团才是今天谢家的朴峰,泰国的朴峰,在国外的产业,无论能调用多少资金,它的根源,都在泰国,都在这栋大宅和董事会里。”
他顿了顿,认真的说:“我可以回答刚才你的问题,帕旺兄弟去大陆发展,我支持,但是他想进入董事会,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的今天,我都依旧反对,而且坚决的反对。”
洋派打扮的人愣了一愣,紧跟着‘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还是有一点担心,如果帕旺在大陆做得很好,表现出极大的能力,父亲会不会…”
“会不会?”泰国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情绪化的表情,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很不屑,讥笑了一下,说:“西方的大学难道不教历史吗?”
“什么意思?”
“纵观人类文明史,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尤其是东方,有没有一位皇帝,因为他的儿子才能不如亲戚们,就把皇位传给亲戚呢?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即便是在西方那些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的小国里,按照继承法,也是自己的子女优先。”
说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摇头说:“弟弟,如果你对你的未来充满了焦虑,那么只能说明,你还不足够强大,我建议你,把大部分时间用在提高自己上,而不是去揣测他人,或者想什么阴谋论,这只是进一步让你的心胸更加狭窄,影响你的判断。”
洋派的人皱了皱眉头,对于这句话似乎有所启发,但也好像不以为意。
他从小到大很了解这位哥哥,也十分的了解,谢家上一代和上上一代的故事。
难道,谢逸飞的爷爷,和自己的爷爷,就不是亲兄弟了吗?
可是现在呢,自己这一支,掌握着家族的核心权力,而谢逸飞这一脉,虽然得到了良好的照顾,即便在外人看来依旧风光,可是本质上,他只是一个姓谢的高级打工者!
这是帝王和臣子的区别,是老板和员工的差距。
兄弟齐心能断金,然而断金之后,这金到底该怎么分?
如果有一天,威胁到谢家大权的,不是谢逸飞,而是自己和另外一个兄弟,这位哥哥还会像今天这样风轻云淡吗?
富豪们的办公室有个普遍的特点:大,当初周宇宙如此,许树标如此,梁一飞自己如此,谢家同样如此。
但是装修摆设可以看出每个人的性格特点,梁一飞办公室的摆设,基本延续了周宇宙时代的,简单、肃静、实用,把原来放在办公室外面的床搬到了里面小房间,只是把那副雄心万丈却煞气十足的字换了。
国内这一代白手起家的企业家,要么奢侈到极点,要么就朴素到极点,但都讲究实用。
许树标的办公室金碧辉煌,含金量十足,而谢过民的办公室,相对感觉就十分的大气,从装修风格来说,和明显的现代简约风。
“谢先生您好。”梁一飞进门口冲谢过民打了个招呼。
谢过民没有回到办公桌后的大班椅上,而是坐在了沙发上,冲梁一飞点点头,用很标准的中文说了一声请坐,然后在梁一飞走过来,坐下去的这一段过程中,笑眯眯的打量着他。
这次见面,双方没有什么利益往来,所以梁一飞倒也很放松,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说:“谢先生,自从得知您想见我,我直到现在都很奇怪,我在谢家已经住了一周,为什么您忽然想见我?”
明明年纪不算特别大的谢过民却说:“年纪大了,所以,我喜欢和一些杰出的年轻人多聊聊,免得自己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年轻人嘛,是世界的将来,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究是你们的。”
梁一飞想了想,说:“但现在,却是你们的。”
“那我就更应该和未来的主人们多聊聊了啊。”谢过民笑道:“我这个年纪啊,已经很少去做什么很具体的事,谈合同,管理公司,这些都是晚辈去做,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工作,都是为了未来。”
他指了指桌上一盒打开的雪茄,示意梁一飞抽不抽,梁一飞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示意他抽不抽。
双方都没抽对方的。
“雪茄很好,很多地区的保险公司,抽雪茄都不算入吸烟者的行列。”谢过民点上一支雪茄,说:“这就是我这样的老年人,拥有的一些优势:经验和阅历。但是对于未来,老年人的经验和阅历,往往不一定能做出正确判断,反而会有错误的影响,这也是老年人得弱点,固执和刻板印象。”
能看得出来,这位谢先生很健谈,也很有聊天的欲望,梁一飞说:“但是在泰国,您已经成为可以创造未来的人。”
“哈哈哈,创造未来,就像生孩子,大多数人都有这个能力,但没人能保证,什么时候会怀孕、生出来的孩子又一定是什么样子。”
谢过民哈哈一笑,问:“年轻人,凭你的直觉,你觉得在大陆,商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据我所知,这些年商人的地位提高的很快。”
“谢先生,这个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梁一飞道:“但是,我一向认为做人做事,都应该纯粹和敬业。如果是选择当一个商人,那么我就当好商人,其他非所论;如果我是一头奶牛,我最大的价值就是挤奶,而不是到山里去打猎。”
谢过民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忽然又问:“可是,当商人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梁一飞沉吟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当佛系的答案,说:“人总是要活一辈子,总是要选择活着的时候认真的做一项事业,来打发掉这无聊的几十年生命。我只能说,我喜欢经商这件事。”
谢过民对这个答案似乎有些意外,笑了笑,同时,结束这一段很玄乎的对话,而是转到了务实上。
连措辞都变得接地气许多。
“老许这个人,年轻时候就很难搞,脾气臭的狠,现在老了老了,反而越来越荒唐,你这次能拿下他,对于你这个年纪的企业家而言,还是很难得的。”
谢过民起身,向梁一飞伸出手,说:“谢逸飞是我的侄子,他从小就有很大的志向,但是泰国的环境很复杂,不适合他,所以我派他去大陆。希望你可以帮助他在大陆做出一些成绩,和他多多交流沟通,相互帮助,共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