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下班,梁义诚开着桑塔纳来了罐头厂。
罐头厂门口,周万新和杨爱国早就在等着了,两人都是一身烫的笔挺的西装,杨爱国手里还提着两个大网兜,一个装着香烟和水果,另一个网兜里,有些戏剧性的装着一大盒三株口服液。
桑塔纳稳稳的停在马路牙子边,周万新拍拍车窗,说:“老梁,后面箱子打开,东西放进去。”
梁义诚下车打开后门,打开后备箱,说:“你们还买这些东西干啥,一飞现在什么都不缺,还有这个保健品,他就是做保健品的嘛。”
杨爱国把袋子放进去,说:“这个不一样,三株对男同志身体有好处的,一飞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你这个当爹的,就缺一个宝贝孙子嘛。我跟你讲,三株就是专门提高男人那方面能力的,原来二车间的老童你记得不,40岁了还生不出孩子,就托人买了两盒,嗨,老婆怀上了!”
梁义诚笑笑没吱声,梁一飞做保健品,保健品到底是个啥玩意,梁义诚太清楚了。
靠着玩意怀小孩?那还不如去普陀山上香。
“老杨你还是做市场的呢,一点都不会讲话,一飞又不是有毛病,他太忙没时间谈恋爱嘛。再说了,他才多大,忙忙事业是应该的。老梁啊,我们这是找一飞帮忙,东西好不好是其次,心意还是要尽到的嘛。”
周万新有点无语的瞪了杨爱国一眼,这老东西讲话不过脑子的啊,老童老婆是怎么怀上的?那他妈是戴了绿帽子好不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对对,心意要到,心意要到。”杨爱国放好礼物,一脸羡慕的摸了摸洗得干干净净的桑塔纳后备箱,语气有点酸酸的,说:“呦,老梁,你现在可以啊,都会开车了!”
“嗨,我要是不去学,天天就得刘萍开,要不一飞说就派个司机过来。咱们一把年纪了,帮不上孩子什么,可也别给他们添麻烦,我干脆自己去考个证,方便点。来来来,上车,咱们走着。”
上次彩票事件,刘萍莫名其妙就中了一辆桑塔纳,他两心知肚明这是梁一飞送的。
梁义诚现在对儿子的原则就一条:不给梁一飞添麻烦,所以今也没让梁一飞派车。
梁一飞买卖做的是不小,可是钱都花在刀刃上,像买车这类的开销很有限,至今为止,用的还是岚韵湖之前留下的几辆车。
一路无话,到了岚韵湖,餐饮部的一个副总已经等在门口,很客气把三人迎进门,带上了三楼包厢,三人刚坐落没两分钟,门就开了,梁一飞从外面走进来。
“呦,一飞啊!”周万新和杨爱国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杨爱国客气当中显得有些局促,两只手都不太知道朝哪里放了。
“爸,周叔叔杨叔叔,你们坐啊。”梁一飞回头跟服务员说了声上菜,然后掏出烟给周万新和杨爱国递过去。
杨爱国立刻拿出打火机凑上来,先给梁一飞点上了,又给梁义诚和周万新点上,最后把递给他的那支小熊猫放在烟盒里,自己掏了一支红梅出来点上,笑着说:“一飞啊,你现在可了不得了,咱们小香江那一片,见天都听到有人说你,你可是给咱们工人子弟争了光,涨了脸,我那个儿子,天天把你当偶像崇拜,就差没让我来找你要张照片,跟那个什么四大天王一块挂在床头了。”
“你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周万新说:“什么四大天王,还不都是演员,没老板在后面捧着,他们算什么。”
梁义诚在边上笑了笑没吱声。
对于这两位叔叔,尤其是周万新的‘吹捧’,心里滋味怪怪的。
有钱了,自然想炫耀,想找存在感,梁一飞也不例外,可这得分看谁,他如今早就过了在普通老百姓面前找存在感的阶段。
杨爱国就是那个小市民得性格,周万新不太一样,这位部队里退下来的老厂长,是有骨头和正气的,可如今因为情势所迫,要来吹捧自己的晚辈,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凄凉。
在生活面前,没有英雄。
或者说,英雄,也要学会对生活进行妥协。
梁一飞还是更喜欢那个当初动不动就一拳头过来的凶残独臂大叔。
很快四个凉菜就上来了,梁一飞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酒,给周万新他们三个斟满了,先举杯敬了一个。
放下杯子,梁一飞把话题引到了正途,说:“两位叔叔,听说罐头厂要卖了?”
温玉春已经和国资局谈妥,接收罐头厂的工作正在进行中,未来罐头厂的新老板是梁一飞的小老弟,这点,周万新杨爱国,包括梁义诚都是不清楚的。
“哎,来找你,说得就是这个事。”周万新叹了口气。
“怎么,我听说补偿条件不错,周叔叔你叹气干嘛?”梁一飞问。
杨爱国说:“补偿是还行,按照工龄算,我跟厂长,拿个万把块钱没问题。不过,人家老板说了,厂子里的人,一个都不留,全部下岗买断。”
“喔。”
两位叔叔的来意已经呼之欲出,可梁一飞只是点点头,不置可否。
情况他是知道的,温玉春未来不经营工厂,而是把那片改成商场,当然不会再留厂子里的工人,就算留,也是极少数有专业技能的,比如年轻漂亮的女职工,会计之类。
可是这些人社会招聘也能招到,留下厂子里的,还会招人口实让其他被下岗的人不满,所以干脆一个不留。
从温玉春的角度而言,这么做当然没错,换成梁一飞,他也一样。
见梁一飞不接话了,周万新看了梁义诚一眼。
梁义诚想了想,还是说:“一飞啊,厂子里那么多人,一下子全部断了生计,你周叔叔杨叔叔是厂子里老领导了,看不下去,想给他们找条出路。”
“对!”周万新立刻接话,解释说:“年轻人还好点,有手有脚,脑子灵活,可不少四十岁左右,跟你爸一个年纪的,忽然下岗,让他们干什么去?在产线上干了一辈子,就会安个瓶盖,贴个商标,其他什么都不会,这可咋办?”
“是啊,不好办。”杨爱国也说:“这个年纪吧,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没了生计,全部求到厂长这里来,厂长也不忍心,可也没什么办法,想来想去,唯一能求的,就是你了。”
“求谈不上。”梁一飞摆摆手,想了想,说:“周叔叔,当初我就讲过,我是厂子里职工子弟,为厂子里做点贡献,不收钱都行,应该的。现在我还是这个话。就是不知道,我能帮什么?”
“哎呦,我就说嘛,一飞是好样的,不忘本,人情味足!”杨爱国一拍大腿,“找一飞,咱们算是找对人了,一飞出面,在滨海,就办不了的事。”
周万新却道:“老杨,一飞事业是大,但是也有他的难处,你别这么讲。一飞啊,你爸说的对,我们这些老人,帮不了你们年轻人什么,可也不能托你们后腿,这事你自己衡量,能办最好,要是麻烦,也没关系。”
“周叔叔你说你的,我心里有数的。”梁一飞点点头。
周万新的要求,倒是也不过分,就想梁一飞出面,找收购罐头厂的老板谈谈,留下一批工人。
“也不多,我们之前都统计过了,真正是有难处,不好找工作的,就那么四五十个。”周万新放低了语气,说:“我就想吧,不管那个温老板将来要做什么买卖,都要用人不是嘛。你放心,这些人都是能干活的,人在壮年,而且家里既然有困难,将来肯定老老实实听话,不会给人家老板惹麻烦。”
梁一飞点点头。
周万新话是没错,反正要用人嘛,可温玉春要用的人,和传统工厂职工不是一个类型。
自己要是出面跟温玉春打个招呼,这点事不成问题。
可不能这么干,朋友相互帮忙的前提,是不给人家添麻烦,互惠互利。
温玉春要的是服务业从业者,年轻、机灵、礼貌周到,这和工厂里的工人完全不一样,真塞进去几十个工人,怎么安排啊?
尤其是这小子现在的财力十分的有限,再带上这些拖油瓶,那就更束手束脚了。
不过,这些熟练工人对于温玉春而言,是拖累,可对于梁一飞自己,却恰恰相反。
华强厂正好要扩大规模,就缺熟练工人。
“这样周叔叔,买罐头厂的温老板我认识,我先找他聊聊,看怎么解决。”
梁一飞没有直接说这些人我包了。
人嘛,得来的太轻松,就难免不珍惜。
何况罐头厂这些人,都算是自己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关系不一般,如果周万新一句话,他们就很轻松的在自己这里找到工作,将来指不定蹬鼻子上脸,管理困难。
与其到那时候再当恶人,明明给了对方一份工作反而落到一片不满,倒不如现在就把把关,让他们感觉这份工作来之不易。
“周叔叔,你和杨叔叔回去之后,再详细统计一下,具体的人数、技能、家庭情况等等,我心里也有个数。不过,也要跟他们讲清楚,这个事未必就能成,还是要看他们自己能不能好好表现。”梁一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