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玉越陷越深,隔着防护服都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小虫子在耳畔爬动,但实际上是羿玉身上穿着的防护服与黄沙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这种声音介于“指甲挠黑板似的难受”与“ASMR式按摩耳朵的舒服”之间,几乎就像是让人在巧克力味的*与*味的巧克力之中选择的那种感觉……
羿玉被自己一瞬间的突发奇想给恶心到了。
他努力挥散脑海中的想法,在不断下陷的过程中,慢慢的调整自己的姿势。
手臂护住脑袋,身体微微蜷缩。
唯一的好消息是,事情没有发展到羿玉想象中最糟糕的那种结果,
不知是因为羿玉在不停下陷,还是因为黄沙之下的压力本就没有那么大。总之,羿玉知道自己的内脏现在很安全。
沙沙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羿玉努力的去聆听有些难受又有些舒服的声音。
如果说之前是羿玉在黄沙中穿行,那么现在就有点像是黄沙在推着羿玉前行。
羿玉背上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模拟室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盒子,里面铺着厚厚的一层黄沙,也许这个模拟室的底部是存在一些坡度的,但这个坡度还没有达到能够让黄沙像水一样流淌的地步。
既然如此,现在又是怎样的一股力量使得黄沙可以簇拥着羿玉涌动?
沙沙声持续了很久,防护服的使用时间即将告罄,羿玉早就不再期待曦阳实验室的救援了,因为这沙流涌动的声音实在是持续了太久。
一号模拟室很大,但绝对没有大到让穿着防护服的羿玉在里面“漂流”的程度……
将羿玉裹在其中的沙流仿佛一只形态松散的大手,推着、拂着、挤着羿玉不停向前——
直到被黑暗笼罩的面罩外透出了一星半点的光,下一秒,羿玉整个人被推出了气流。
他像是坐在弹射椅上,腾空而起。
高度最少也有十米。
这一刻羿玉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防护服里面可没有气囊,惯性加重量这样摔下去,最起码也是半身不遂……
刺眼的光从满是沙尘的面罩中透了下来,羿玉眼睛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这种强光,控制不住地闭眼流泪。
身体在往下坠。
羿玉好像听到了风声。
他苦中作乐地想,防护服至少可以让他不必变得支离破碎,字面意思上的支离破碎。
·
羿玉停了下来。
他没有摔在地上。
一种比沙子更加轻柔、比水更加宽厚的东西准确无误地拖住了他的身体。
羿玉没有像是什么破碎的瓷器一样摔在地上。
他被什么东西接住了。
因为强光而睁不开的眼睛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那东西足够大,能够将羿玉一个穿着防护服的成年男性拢住。
风声也停下了。
过了一会儿,重新找回身体掌控权的羿玉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刺眼的强光令他能够稍微睁开一些眼睛。
他用手挡在眼前。
被泪水濡湿的眼睫轻轻颤抖着。
如同在雨中穿行过的蝴蝶震动蝶翼抖落了水珠,青年纤密的眼睫眨落了一滴泪,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澄澈如琥珀。
而映在这双眼睛里的“黑色岩浆”就是被封存在琥珀之中的昆虫。
泪水还是有些模糊视线,但羿玉只看到身下这东西的隐约颜色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是试验品。
仿佛为了验证羿玉的猜想,“黑色岩浆”某处一阵翻腾,不多时,数只假眼从里面被翻了出来。
一只两只这样的假眼或许看起来与猫眼差不多,甚至会因为过于圆润对称而产生几分美感。
但是属实是这样的假眼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的时候……
羿玉连第二眼都不能多看,甚至感觉身上开始瑟缩颤抖,仿佛那数十只堆叠起来的假眼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似的。
那些仿佛同心圆套在一起的假眼没有可以视物的功能,但垫在羿玉身下的“黑色岩浆”却能够感知到人类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黑色岩浆”的边缘像是被惊动的水面,迅速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数十只假眼也被牵连着晃动。
羿玉紧紧闭着双眼,只恨自己的记忆力太好,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眼都能将那幅画面烙刻了下来,此刻反复地在脑海中闪现回放。
丝丝缕缕的寒意在四肢百骸之中穿梭,羿玉趴在水床一样的“黑色岩浆”上,缩着脖颈,汗毛直竖。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总不能一直闭着眼睛……
羿玉想了又想,最终只得咬咬牙,抬手奋力捶打在那些假眼堆叠的地方。
实验品竟然能将这些假眼翻出来,就一定能再把这些假眼藏回去。
发泄般怒捶了许久,羿玉坐起身,侧对着假眼堆,试探性的稍微睁开了一丝眼缝。
之前刺眼的光已经没有那么灼热了,而余光里也不见堆叠在一起的色块。
羿玉终于松了口气。
这下,羿玉才有闲工夫去思索其他的事情。
——这里是哪里?
羿玉向四周看去,之前被沙流簇拥着滑了许久,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曦阳实验室了。
但是周围的景象推翻了羿玉的猜测。
他应该还在实验室。
但是……
却是废弃的实验室。
·
通体纯黑的试验品覆盖在黄沙之上,这里的黄沙却不像地上废墟或者模拟室里一样肉眼看不到尽头,而是大约只有几百米左右的样子。
黄沙之外,是阴森破败的冷色金属与透明玻璃。
这大概是某个废弃的实验室,部分仪器与材料甚至没有完全清空,半是空旷、半是杂乱地被厚厚灰尘覆盖。
潮湿、森冷的味道仿佛能够穿透面罩钻入羿玉鼻中。
羿玉只将周围看了大概,就转而低头开始脱防护服。
防护服的可用时间快要告罄了。
他脱下防护服,里面穿着的是舒适简单的短袖长裤。
羿玉果然闻到了那种极度潮湿的味道。
他用手指抵在鼻下,回身,看到了之前刺痛眼睛的强光。
是一盏特别明亮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