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瓷佛像掉落时一同响起的,还有温夫人几乎变了形的一声惨叫。
她本侧坐在蒲团上,虽然形容不正,长发披散,衣衫也略有脏污,但是往那里一坐,自有一番仪态。
然而仅仅是目睹佛像摔在地上,她就陡然扭曲了面目,整个人扑在地上,用从未触碰过粗糙之物的手去收拢那些碎片,甚至割下外衣的衣摆去盛放一块块碎片。
忙碌之中往羿玉方向投去的一眼,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憎恨,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好像刚才与羿玉坐在一起,倾诉心中惆怅的人不是她。
羿玉扯拽薄被的本意,是想吸引回温夫人的注意,以此来让她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薄被中藏着的白瓷佛像却是意外的发现。
对着温夫人赤裸裸怨恨的眼神,羿玉不躲不避,甚至蹲下来,在她用已经被割破的手指不知疼痛地捡碎片的时候厉声发问:
“太太,我本以为你是天下最虔诚信佛之人,然而看看你如今都做了些什么?”
温夫人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羿玉态度愈发强势:“佛是要供在香案上的,你竟像是对待无知稚儿一般,将佛像裹在被子里连哄带摇,你这是对佛像不敬!”
温夫人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对菩萨不敬!”
她手中正抓起一块碎片,白瓷碎片上已染上了她的血,鲜红浓郁欲滴,羿玉被那刺眼的颜色吸引,也看过去。
那块碎片正是白瓷佛像脸部的位置,一只黑白分明、妩媚无情的眼睛遥遥看着羿玉。
羿玉又不是没有见过现实世界中的佛像,无论是佛还是菩萨,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神情……
温夫人信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羿玉喉咙中隐隐约约有些发干,他缓下声音:“太太说得这样笃定,倒是让我有些不确定了……难道我所知道的菩萨,与太太怀里的不是同一位?”
温夫人冷冷看着羿玉:“菩萨又不止一位,观世音菩萨是菩萨,欲天菩萨也是菩萨,每位菩萨有自己的要求,身为信徒怎可不知变通?”
欲天菩萨。
羿玉迅速想到,三全院后院小佛堂里供着的佛像,不正是什么大乘无量欲天菩萨?
与摔碎的这尊是同一个。
“倒是你。”温夫人冷笑,“之前我好言劝你,要你早晚去给菩萨上一炷香,以表诚意。然而你先是推三阻四,后又敷衍懒散,最后居然直接不去上羿香了……慢待菩萨,即便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羿玉笑道:“太太说得倒是轻巧,将自己全部都摘出来了,眼下当着菩萨的面,我倒是要与太太好好说道说道。”
他指了一下温夫人衣布里的碎片:“当日这欲天菩萨是太太自己请回来的,没有同我说,也没有同大少爷说,直接放进了三全院里。要我去早晚上香的也不是太太,而是个丫鬟,我虽是个男子,却也与大少爷圆了房的——”大少奶奶。
后面几个字根本没能说出来,温夫人忽然发了狂,作势要扑撞在羿玉身上,手指向他脸上伸。
羿玉没让她碰到,但话也没能继续再说下去了。
“太太这是做什么?”他皱眉问道。
温夫人有些狼狈,但也没有再往羿玉身上扑,她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倏然蹲下来,继续去捡碎片。
她一时癫狂,一时平静,看着还挺怕人的……
羿玉抿了抿嘴唇,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却也没就此离开,而是也蹲了下来,威胁温夫人。
“太太,你最好告诉我温辰安与温州白在何处,否则……”
温夫人见惯了大风大浪,闻言更是眉毛都不抬一下,根本不将羿玉接下来可能会说出口的威胁放在眼里。
“否则我就将这些东西踩碎。”羿玉说着,一手按在被温夫人一个又一个捡到衣布里的碎片。
男子与女子的力量天生就有悬殊,在没有接受过训练的情况下,温夫人根本无法在羿玉的掌下将衣布与碎片拽出来。
她气得身形摇晃了一下,呼吸急促。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温夫人终于松口道:“……你何必问我?我也不知他们几个在哪里,但若是你的话——”
羿玉不解,什么叫若是他的话?
“你一定已经见过他们了。”温夫人拽不出羿玉按着的碎片包,也不拽了。
羿玉慢慢松开手,情知自己是不可能再从温夫人口中得到更多信息了。
他松了手,温夫人一把将碎片包拽走,随即抱着碎片包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只留下羿玉自己,在温秋妃的灵堂之中,拧着眉头,冥思苦想。
·
虽然已见过了温夫人,但羿玉还是往静心堂走了一遭。
一方面是,前往静心堂的重点不是看温夫人在不在,而是看温辰安与温洲白在不在。
另一方面则是,除三全院有个小佛堂,整个温宅只有温夫人的静心堂中设有一个小佛堂。
再加上三全院的小佛堂里供奉的是大乘无量欲天菩萨,方才温夫人怀中薄被里藏着的也是大乘无量欲天菩萨……那么静心堂小佛堂里的很可能也是这位。
羿玉想去看一看。
若是静心堂里的那位菩萨也盖着红布,羿玉恐怕还需要思考要不要掀开红布……
不是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胆子还这么小。
毕竟他都已经能够在任务世界掩盖自己本性了,i装e什么的,只有这么做的i人才知道有多折磨。
羿玉没有表现出来,甚至也很少去想,但这并不代表那些折磨不存在。
连这样的难题羿玉都克服了,胆子自然也大了一些,但……只有亲眼见到燃着香的佛堂里,盖着红布的佛像多有压迫感,而在明知里面不是什么正派菩萨之后,压迫感里更带了几分诡谲。
这根本就不是胆子问题,而是一种精神攻击。
·
温宅外。
平平无奇的马车停靠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阿大与阿二在马车两侧,时而拽着衣服抖一抖进风,时而擦汗抹嘴。
阿大看了一眼天色,表情疑惑:“老二,公子进去多久了。”
阿二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细心的人,其实对时间的流逝很是敏感,闻言就说:“公子进去大概一个时辰多点儿了。”
“……不对啊。”阿大自言自语,“才一个多时辰,天怎么就黑了?”
此时明明还不到正午,然而天边竟开始泛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