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母,知女莫若父。这话说的是当父母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
可是对孩子而言,这话反过来也成立。
温洲白将近弱冠,自从七岁搬出静心堂,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懈怠,不知来过静心堂多少次,温夫人身边得力的丫鬟都换过三轮了。
可这次他刚踏入院门,就知道不对,再见素柳守在门口,见了少爷不问候,反而叩门提醒里头的温夫人……
这是在“密谋”?
“密谋”什么,连温洲白都不能听到一言半语?
若是以往,温洲白倒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不快,毕竟为人子女的,孝顺双亲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父母的一点隐瞒或者私事而刨根问底?
偏偏,温夫人是有“前科”的!
“前科”便是如今正在三全院里的羿玉。
迎男妻进门,一开始温家上下都没几个知道的,后面都定了下来,温夫人才告知兄弟三人。
那时温洲白只觉荒唐,但母亲到底是为了长兄着想,死马当活马医而已,他也就认了,不过是个男大嫂,又不是给他当媳妇。
然而,不久之后,温洲白想起了一些事情。
所谓“胎中之谜”,指的是人投胎转世之后,前世的记忆便会在出世前渐渐消散,落地之时重回蒙昧,一声啼哭便是纯白稚儿。
参透“胎中之谜”者寥寥无几,却也不是一个没有。
譬如,某家从未出过家门的三岁小儿忽然说出了千里之外的方言,记得那里的风土人情,更有甚者,甚至还记得前世的亲人朋友,转世之后也能再续缘分。
类似的奇事其实一直都有。
而温洲白,便是在之前的某天夜晚,参透了“胎中之谜”。
那些前世的画面零碎而模糊,却也足够温洲白认出最常出现的一个身影。
他这世的嫂嫂,给长兄冲喜的少年,羿玉。
前世的温洲白与羿玉在狭窄的床榻上相拥而眠,虽然头发都只剩不过手指长的短发,衣服也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甚至与其他人共同住在一个小房子里……
温洲白通过那些画面中他与羿玉的亲密得知,他们前世定然是一对爱侣。
今生却阴差阳错地成了男嫂与小叔子。
这一切,都怪温洲白最开始的漫不经心。
此时再见温夫人于静心堂中“密谋”,温洲白直觉头皮都发麻,他不知道这种状况在后世被称为“PTSD”。
他看了一眼素柳,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母亲有客人?”
素柳低下头:“是一位高僧。”
高僧。温洲白不以为然,推开正屋半掩着的门,迈步走进去。
堂上温夫人居于正座,下手坐着个身着素色僧服的和尚。
那和尚体态看起来不算年迈,面容却已显出沧桑,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按着膝盖,看向走进来的温洲白。
温洲白向那和尚略微颔首,然后朝温夫人道:“母亲,宾客差不多都散了,灵堂那边今夜由睿明兄弟几个守灵,我明天替他们。”
睿明兄弟几个就是下午羿玉多看了几眼的温家旁系。
温夫人眼睛红肿,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安排就好,你大哥那边如何了?他昨天回去,肯定不舒服了……”
温洲白回道:“大哥虽然不太舒坦,但已用了药,据说目前还好。嫂嫂下午也来了前头,待到快傍晚才走。”
温夫人面色稍霁,她注意到温洲白瞥了下首和尚好几眼,便介绍了一下:“洲白,这位是空乐大师,当初就是空乐大师算出了你嫂嫂的命格。”
温洲白表情一下就冷硬了下来,心中暗骂道,真是妖僧!
空乐见温洲白表情冷淡,倒也不觉奇怪,毕竟以男子为妻这种事大多数人都是接受不了的,尤其是正年轻气盛的温洲白,大约是叛逆吧。
“大师此来所为何事?”温洲白问道。
温夫人沉默了一下,没有先回答温洲白的问题,而是看向了空乐。
空乐摇头:“女施主所求之事已是不成了,慢了一步,便处处都来不及,还请女施主见谅。”
话音刚落,那股勉强支撑着温夫人的精气神便泄了大半,她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半晌后化作一声长叹。
“时也命也……好事怎么可能都让我轮上呢?罢了,大师,劳烦您在家里歇上几日,为我可怜的儿子做场法事,顺便……瞧瞧我那大儿子如今怎么样了。”
空乐略微俯身,然后就先一步离开了。
温洲白盯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回过身见温夫人一脸疲惫,不免有些担忧,亲自捧了茶端过去:“母亲,您和那个和尚打什么机锋呢?”
温夫人接了茶,喝了两口:“一些陈年旧事罢了,空乐大师精通医理,你二哥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就派人去请他了,只是……慢了一步。”
温洲白听出温夫人有所隐瞒,可看着母亲疲惫又悲伤的面容,他到底是将那些疑问都压了下去,让人叫了饭,陪温夫人用了一些。
·
羿玉与温辰安也在用饭。
温辰安没什么胃口,但一桌子清粥小菜,多有开胃的巧思,羿玉又一直陪着他,他就努力多吃了一些。
最后还是羿玉看他吃饭像用刑,按下了他的手才告一段落。
“吃不下就不吃了。”羿玉道,他心里其实很不舒坦,尤其是见温辰安饭量比往日还小,但是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
温辰安笑着点头:“好,我听小玉的。我也就这两日没什么食欲,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对了,昨夜外头有些怪声,今晚……不若让人守夜吧?”
昨夜的怪声。羿玉一下看向温辰安:“夫君,你昨夜何时睡着的?那怪声,又是何时消失不见的?”
温辰安回想片刻:“我大约和你差不多时候睡着的,至于外头的怪声……我也不知道何时消失的。”
说完,他端起旁边漱口的茶水,茶盏挡住了他大半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