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玉这天晚上没睡。
他累得躺在床上直犯懒,却时刻保持着清醒。
一方面想要看看纸条会不会发生更多变化,另一方面则是想要试一试如果一晚上不睡,还会不会陷入那种“鬼压床”的状态中。
天气越来越热,白天越来越长,如果给羿玉一部手机和网络,这个晚上会很容易度过。
但无论是手机还是网络,在此时都是奢望,羿玉只能硬生生地将这一晚上熬过去。
他一会儿捏着纸条翻来覆去地检查,一会儿将纸条放到枕边,反手抓着自己的长发,试图给自己编个辫子。
然后顶着有些打结的头发到处找梳子。
找到梳子之后再坐回床边,确认纸条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拿着入手温玉的梳子一点一点梳开打结的头发。
如此一番折腾,大概过去了一刻钟。
这一晚上还不知有多少个一刻钟呢。
羿玉打了个哈欠,又到堂屋找出了没看完的游记,趴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翻看。
趴着久了,肩膀就有些疼,羿玉便躺着,一手举着游记看。再过一会儿,手臂发酸,他就靠在床头,半低着头看腿上的游记。
不多时床榻上便乱成一团。
一本游记快要看完的时候,羿玉捻着书页准备翻过去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他感觉外面的天似乎更暗了些。
此时正是深夜,天边昏沉无光,但是在刚才那一刻,本就昏沉的夜变得愈发浓稠晦暗,羿玉甚至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都降了一些。
他放下游记,看到枕边的纸条已变成了一堆碎纸片,隐约可见纸人的空白五官。
……这倒是和他昨天第一次睡醒时看到的场景一致。
羿玉用手指戳了戳碎纸,一片大约是纸人腿的纸条弹了弹,约莫是没了行动能力,但还“活”着。
他开始思索这一切。
一开始,白天的纸条会在晚上变成纸人。
后来白天的纸条,到了晚上成了纸人撕碎后的碎纸团,但是等到第二个白天,碎纸团又会恢复成纸条。
这么看来,一样东西在白天与夜晚是分开的两种状态,白天是东西本身的模样,也就是纸条。
到了晚上,纸条变成了纸人,羿玉暂时没想清楚这个变化的内在逻辑,但可以确认另外一件事,昨晚的纸人遭遇了一些事情,才会沦落成了碎纸团。
羿玉明知它无法回答,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昨晚遇到了什么?”
一片碎纸又弹了弹。
羿玉叹了口气,发现纸人被撕碎的两只手竟还是指向外面的。
已经执着到了一种地步。
他将碎纸团拢得紧密些,免得不小心弄散了碎纸片,万一明天纸条无法恢复就不太好了。
说起来,羿玉之前一天夜里曾经出去过,当时只是觉得三全院周围很是偏僻,但除了拂柳,也没遇到什么人,更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事,就见夜间巡逻的家丁也都是正常的活人。
晚上,到底还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羿玉有些好奇,但不准备出去一探究竟。
就算夜间的变化与羿玉的任务有关,那也是之后的事情,按照目前的进度,羿玉得先让温辰安走一遍六礼,看看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所以羿玉不但没出去,还重新检查了一遍门窗,将门闩给插上了。
他躺在床上,这次却不再看游记了,而是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同时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羿玉数着心跳,距离夜晚发生变化一个时辰之后,外面响起了有些拖沓的脚步声。
一声又一声,最后停在了正屋门前。
房门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是外面的东西试图推开门,羿玉之前插上的门闩阻拦了对方的动作,外面的东西停顿了会儿,又开始走动。
那东西绕着正屋走了一圈,每一个窗子都试了,没有打开,最后又回到了门前。
羿玉的注意力集中在门外的东西上。
那东西不死心地又推了一下正屋的门,这次的力气大上许多,木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但只要门闩在,门就开不开。
羿玉比较担心的是踹门或者用东西砸门,但是外面的东西没有这么做,不知是因为没想到还是不能。
没有离开的脚步声,那东西还在门外。
羿玉紧紧盯着隔开堂屋与卧房的屏风,保持着稳定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外头传来轻柔的嗓音:
“大少奶奶,您睡了吗?”
似乎是霜雪的声音。
外面是霜雪?
不,不是。
霜雪与秋泠晚上都在前院更前的倒座房休息,如果是霜雪,脚步声应该是从院子里往正屋来,但刚才的脚步声是从右方的走廊里传来的。
也就是说,来者大约是从西厢房来的。
西厢房,小佛堂。
是拂柳。
或者其他的东西。
即便是拂柳,她能够发出霜雪的声音……再加上纸灰味,多半已经不是人了。
羿玉抿了抿嘴唇,有些后悔没找把菜刀放在枕头下面。
他之前想过这么做,但是霜雪与秋泠每天都会整理床铺,若是枕头下面有把菜刀,实在是有些奇怪了,但若是不让她们整理床铺,反而会更奇怪。
藏在其他地方也不行,她们远远比他熟悉这里。
“大少奶奶,您既然已经醒了,怎么……不说话啊——”
拖长的音调有些变形,已听不出霜雪的声音了。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
外面的东西俨然已经成了复读机,一声接着一声,声音渐渐变得嘶哑,也越来越近。
羿玉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卧房的窗边。
外面的声音已从门口转移到了那里。
一处窗纸随着那叫魂似的声音逐渐变得湿润,最后慢慢地显出一张人脸的形状。
那张脸大张着嘴巴,眼睛拼命睁大,斜斜地看向床榻的位置。
“大少奶奶——
“该上香了。”
羿玉舌根发酸,心慌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他死死盯着窗纸上的湿润人脸,生怕下一秒湿透的窗纸就会被戳破,从中探出个头来。
“大少奶奶。”
那张人脸似乎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