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这阳沟村也太远了!”
马有田气喘吁吁的叉着腰站在山梁上,看着远远的的阳沟村骂着娘,心说每次到阳沟村收租子,都累个半死,可这帮穷鬼还偏偏每次的租子,都得跑个好几趟都收不上来。
“马哥,这累咱们都能忍,毕竟咱们吃着老爷的饭,干的就是这收租子的差事…”
跟着来的肖麻子等人也是累的不轻,气咻咻的道:“可我们就怕这租子怕是不好收啊,阳沟村的这帮佃户,是一个比一个穷,现在又青黄不接的,家里吃饭都不一定吃的上,更别提交租子了…也不知道老爷咋想的,这时候让咱们下来收租子!”
“有牢骚,你们找我老叔发去啊,难不成你们以为我喜欢这连趟二趟的跑这破地方?”
马有田没好气的道,然后看到还得走个把小时的阳沟村,一阵咬牙切齿的道:“我跟你们说啊,今天要是那帮穷鬼再不交租子,别跟他们客气,不然这条路,非得将咱们几个的腿都给跑断了不可!”
“就等马哥你这句话呢!”
肖麻子等人狞笑道:“十回过来收租子九回都是白跑不说,回去还被老爷骂的狗血淋头,哥儿几个可早就窝着一肚子的邪火没地儿发了呢…”
“少废话,到时候给老子机灵点,看老子的眼色行事!”
马有田道,感觉歇气歇的差不多了,这才出发。
“都跟上都跟上,脚下看准点,这些租子要是给撒了,你们不但别想拿工钱,租子还得从你们头上扣!”
肖麻子等人一边咋咋呼呼的对几名背着从别处收来的长工们嚷嚷着,一边小跑着追上马有田一边招呼马有田慢点。
“呸,什么东西!”
几名长工脸上陪着笑,心里没好气的骂着,心说肖麻子你们几个王八蛋,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早晚不得好死。
又过了个把小时,阳沟村终于到了。
一看到马有田肖麻子一群人,几个在村口玩耍的小家伙屁股一甩,撒开脚丫子就跑。
然后不大一会儿,全村人都知道马老爷家收租子的队伍来了!
“王老拐,你们家欠着我叔三斗小麦的租子,加上利息是三斗七,今儿给我赶紧交了吧!”马有田抖落着账本嚷嚷。
王老拐当然不叫王老拐,只因为早年一条腿受过伤没好利索,走起路来稍稍有点瘸,于是便落了个王老拐的绰号,本名反倒是没几个人知道了。
因为有点残疾,加上家里穷的当当响,所以王老拐现在年近四十也没讨到媳妇,在阳沟村算是最穷的之一。
不到四十,算得上是正当壮年,但满脸的褶子和那白了大半的头发,说张王拐过六十了估计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陆燕家交了,我就交!”
王老拐摇晃着满头白发,眼里略带狡黠的道。
马有田一楞,他本等着王老拐苦苦哀求然后讨价还价。
如肖麻子所言,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这帮穷鬼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了,有粮交租子那就怪了,所以他本来准备等王老拐讨价还价,然后多少收一些回去,然后跟自己老叔有个交代。
谁成想,王老拐居然这么回答,完全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你交你的租子,跟陆燕那破鞋家交不交租有啥关系?”
肖麻子等几个嘎巴捏着拳头狞声道:“耍花样是吧?信不信哥儿几个将你另外一条腿也给打折了,以后叫王双拐?”
“我只是说你们先收陆燕家,他们家交,我就交——我没说不交啊…”王老拐吓了一跳。
“娘的,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肖麻子骂了一句,伸手就要去揪王老拐的衣领。
“慢着!”
马有田挥手制止了肖麻子,盯着王老拐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老子收上了陆燕家的租子,你三斗七的租子要少了一颗,就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只要她家交了,我家的租子,保证一颗都不少!”王老拐信誓旦旦的道。
“把他给老子盯紧了,要是敢跑,就把他另外一条腿给我打断!”马有田对肖麻子等人嘱咐道。
“放心放心,我保准不跑!”王老拐怪笑答道。
马有田看到王老拐脸上的怪笑,心里别提多不得劲了,但终究只是咬了咬牙:“走,去下一家!”
王老拐一拐一拐的半步不落的跟上,真没半点想跑的意思。
不但是马有田肖麻子等人,就连跟来背租子的几名长工都极其意外,瞅着肖麻子等人没注意,长着两颗大龅牙的李大口低声道:“老拐,你这是几个意思啊?”
王老拐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说话,等着看好戏吧!”
下一家便是王凯家,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无论是自己还是婆娘孩子父母,一家人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都瘦的跟麻杆似的。
王凯扬着那张瘦的皮包骨头,像马猴多过像人的脸,也是一句话——陆燕她家交了租子,自己家也交,一颗都不少!
下一家也是如此。
“马哥,这到底咋回事?”
肖麻子几人瞅着身后跟着的王老拐张凯等一大群没交租却说着一样的话,现在全都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等人的佃户们,心头直打鼓。
马有田心头也直打鼓,有种直接回去的冲动。
不过想到要是在这阳沟村一颗租子都收不回去的话,保准又得挨顿臭骂,便狠狠一咬牙道:“家伙收拾好,咱们去陆燕那破鞋家瞅瞅,看看这帮穷鬼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得嘞!”
肖麻子点头,从肩膀上卸下老套筒,咔哒一声填上了子弹,看到身后的那帮穷鬼此刻齐齐一个哆嗦,得意的怪笑道:“咋啦,没见过枪?老子拿到这枪几年啥都打过,就是没打过人,说不定今儿,就得在你们阳沟村开个荤…”
一群人乌泱泱的到了陆燕家。
陆燕抱着小狗子坐在门口,表情有些紧张。
但马有田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陆燕,而是在一旁的王长天父子几人。
远远的站定观察片刻,马有田才开口道:“张保长,今儿这么有空,没下地?”
“别叫我保长,叫我王长天,或者王张都行!”
王长天一听到保长二字,顿时如被踩中了尾巴的母猫一般差点跳了起来,尖叫道:“保长是封建余孽,是万恶旧社会欺压贫苦大众的帮凶,走狗,我王长天是贫苦大众的一份子——坚决打倒封建余孽,打倒地主老财…”
“打倒封建余孽,打倒地主老财!”
王文华王文平二人忙跟着大喊,胳膊一举一举的,跟唱戏一样。
“王长天,你个老东西疯了是不是?”
看到这一幕,特别是听到那打倒封建余孽地主老财几个字,当场就气炸了肺,破口大骂。
肖麻子等人也在看着王长天父子,再瞅瞅身后的那群穷鬼道,心说这哪里只是王长天父子啊,这阳沟村全村的人怕是都疯了,一个个全都怪里怪气,神神道道的…
“你才疯了呢,我们清醒的很,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王长天父子三人扯着嗓子尖叫道:“我们只是不愿意再当愚民,我们觉醒了,我们要为推翻这万恶的,人吃人的旧社会而努力,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你们特么真是疯了!”
马有田明显没有太高的政治觉悟,听不出父子三人的话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三人是胡言乱语,干脆懒得搭理三人,转头看向陆燕道:“陆燕,你家可是全阳沟村欠着我老叔租子最多的,一共八斗,加上利息一共是十一斗,现在全村人都看着你,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把租子拿出来吧!”
“我不交!”陆燕道。
“啥?”
马有田肖麻子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收租子的时候,他们可什么花样都听过,撒泼耍赖的,哭爹喊娘的苦苦哀求的,但还从来没听谁直接说不交的!
“我不交!”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们没听错,陆燕又重复了一句!
“翻了天了你!”
马有田再也按捺不住,破口大骂道:“种了我马家的地,交租子那是天经地义,你要说你家没有先拖拖我还能忍,可你居然敢说你不交?”
“这地是老天爷给天下所有人的,不是给你们马家的!”
陆燕尖叫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地,因为要活命——我种老天爷给我的地,所以我就不交!”
“陆燕说的有道理!”
“人要吃饭,就该有自己的地…”
听到陆燕的话,村民们似乎觉得浑噩的脑袋里忽然被劈开了一道口子,似乎清醒了不少,居然情不自禁的附和了起来!
“翻了天了,真的是翻了天了…”
听到陆燕的话,听到村民们的附和,马有田真是气疯了,指着陆燕厉声大吼道:“给我狠狠的收拾她,不然她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都!”
“你个臭破鞋,今天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们!”
肖麻子狞笑一声,几人便如狼似虎的冲上,就要去揪打陆燕!
呯的一声!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狠狠的射在肖麻子等人前冲的路上,溅起了大片的浮土,只吓的肖麻子等人鬼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后退!
同时,穿着八路制服的张然提着三八大盖脸色阴冷的从屋内走了出来,冷声道:“有我八路军晋东支队支队长张然在此,岂容尔等地主恶霸,欺负我晋东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