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落水失踪两人,其中一人也在两日后被找回来,却是被沿河渔家所救,只因落水风寒高烧不醒,渔家实在不知道该和处联系他家人,所以一直拖延到他醒来,才遣人给家里送信。
如此,独独只剩下方承嘉一个没了音讯,娜仁托雅惶急,一咬牙,决议把儿女方家家中让人照顾,自己带人去下游寻找,说不得,方承嘉也如对方那般情形呢。
郑氏脸色难看,待得两日后娜仁托雅风尘仆仆回来,却说第二日还要出行后,郑氏挥散了其他仆人,却低声吩咐余嬷嬷事情。
“老夫人,这…使不得啊。”余嬷嬷脸色大变,急忙摇头劝阻。
郑氏却心意已决,出事已经七八日了,孙儿还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娜仁托雅现在瞧着对孙儿深情,可胡蛮女人水性杨花,怕是不过两三年,就守不住了,她家势大,想要把孩子抢走,她一个孤寡的老太婆,是万万拦不住的。
不若早早下手…
余嬷嬷脸色惨淡,少夫人和当年的太太可不一样,太太娘家势弱,最后闹起来,也不过是两家断了联系,绝了交往,对方也耐方家不得。
但少夫人可不是如此。
少夫人自己本身就是皇室被册封的郡主,哥哥乃是伯爷,父亲更是亲王…而今上对其一家,都十分优容,若对方不依不饶,今上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余嬷嬷苦劝半天,郑氏却像是疯魔了一般,眼皮子一抬,冷笑一声说道:“我孙儿孤孤单单的,她作为妻子,理当下去陪着。”
“这是在姑苏,等她娘家来人,都收拾干净了,怕什么。”
余嬷嬷无奈,只能先答应下来,然后喂郑氏喝下安神汤,在屋外惶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太太被害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伺候着,其他的,都因为方家犯事,被遣散了出去了,且当年太太因为思虑过度,身体虚弱,根本挣扎不了,故而老夫人行事时候,毫无阻碍。
可如今少夫人身边,却非但有贴身丫鬟四人、二等丫鬟四人,甚至还有忠顺亲王赠与的亲卫二十人,而少夫人本是胡蛮贵女,骑马射箭都是精通的,寻常两三个男子也制服不了她,便是如今忧思,不若平日康健,可也不可能如同太太一般,毫无挣扎之力,一旦她呼喊出声,丫鬟婆子涌进来…
余嬷嬷颤抖了一下,谋害朝廷命官、命妇,都是死罪,老夫人…老夫人这是想把方家往死路上送啊。
她咬了咬牙,干脆折身,朝着娜仁托雅院中走去,让娜仁托雅挥退其他人之后,把此事告知娜仁托雅。
娜仁托雅惊怒非常,震惊过后,她可不会像是郑氏一样阴狠冷笑,只一脚踹翻了方桌,便吩咐人去把郑氏那边围了起来,并让自己的人好好“伺候”着郑氏,在她寻到方承嘉之前,莫让郑氏再出什么幺蛾子。
郑氏没想到娜仁托雅竟然敢如此大胆,厉声呵斥,但娜仁托雅连见都懒得见她,反而再次出门,亲自寻找方承嘉。
大约是心诚则灵,这一次,娜仁托雅终于得了方承嘉的线索,他倒是与另一个好友一般,被人救了,只是救人者乃是昆山县人,方承嘉又还高烧昏迷,救人者急着回乡,便先带他离开,去了昆山县。
待得家中急事理完,又恰巧有邻居认识年轻时候的方承嘉,便确认下来,遣人来苏家报信。
娜仁托雅听闻消息,喜极而泣,虽然知道方承嘉依然昏迷,但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说,她急忙亲自去接人。
她去时候,方承嘉已经醒来,夫妻一番凶险后见面,真情流露,让人唏嘘。
待得回家,方承嘉便要去给郑氏请安,娜仁托雅拉住了他,沉着脸,把余嬷嬷告密的事情,与方承嘉说了,方承嘉难以置信。
“相公若是不信,且莫要让…知道你回来消息,且来看一场好戏。”娜仁托雅虽然不擅长内宅阴私,但忠顺亲王在她成婚后,知道她和郑氏不大和,怕她吃了不懂规矩的亏,便买了两个厉害的丫鬟给她,这些年,娜仁托雅与方承嘉夫妻感情不错,且方承嘉处处回护,这两个丫鬟从姑娘变成了媳妇子,许多时候,都在打理产业,倒是没发挥该有作用。
这次,对方却给娜仁托雅支招,教她该如何取信于方承嘉——毕竟口说无凭,郑氏要是反口,终究于夫妻感情不利。
事情掰扯开,虽然也会伤了夫妻情分,但总好过让郑氏一直膈应。
娜仁托雅此刻便是依计行事。
郑氏身边都是娜仁托雅的人,娜仁托雅不告诉郑氏消息,郑氏便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方承嘉回来的消息,郑氏还蒙在鼓里。
她之前时候,生病十分虚弱,但这些时日,天天咒骂娜仁托雅,倒是能吃得好睡的好了,这会儿见娜仁托雅进来,她立即怒视娜仁托雅:“贱婢,你对我如此不敬,若我孙儿回来,定然让他立刻休了你。”
“你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娜仁托雅高昂着头,说道:“既然你想让我殉情,我也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了,你安心去吧,反正,你身体一直不好,因着孙儿失踪,思念成疾病逝,别人也不会怀疑的。”
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丫鬟上前,作势要灌她汤药,郑氏面色丕变,没想到娜仁托雅竟敢如此,一边挣扎,一边咒骂。
不但骂娜仁托雅,还骂余嬷嬷背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方承嘉听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方承嘉真没想到,他会听到另外一些事情。
什么叫“章氏贱婢水性杨花”,什么叫“没像弄死章氏那个贱婢一样弄死你”…
他浑身颤抖,直接冲进了屋里,“祖母,您不是说,我母亲,是殉情而死么?”
他那般凄惶又冷厉、绝望又疯狂模样,惊到了郑氏,“你…你…你…”
“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得?”方承嘉死死盯着郑氏,郑氏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急忙为自己辩解。
然而方承嘉多了解自己的祖母啊,她这模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承嘉眼泪滚滚而下。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也着实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才是最好。
第二日,方承嘉以方家这一系族长身份,做出把郑氏休弃决定,只郑氏已经年老,便也只告知了郑氏这个事情,但并未朝外宣扬,而后,也不须郑氏回娘家;隔了两日,方家一个小院子,被改成了佛堂,郑氏被迫住了进去。
做出这些决定时候,方承嘉便已经想到,怕是很快便会接到郑氏逝去的消息——佛堂清苦阴冷,郑氏身体差,送她进去,便等于要她速死。
也或许,她能活得久一些。
他不够狠心,无法手刃杀母仇人,可他也不是什么都能原谅的。
郑氏在进了佛堂半月后,便去了。
方承嘉沉默,另外给她选了埋骨之地,并未让她与方老太爷合葬,此事让许多人诟病,方承嘉却沉默不言。
守丧期间,方承嘉便一直在姑苏居住,一直到除服后,才全家上京。
姚瑀请他前去书院叙事,方承嘉自然不会不去,其实他本也打算隔两日安顿好之后,去看姚瑀这位令他尊敬的大儒的。
姚瑀如今已经下不了床,瞧见方承嘉之后,极为激动,握着方承嘉的手,久久不愿放开,最后,询问方承嘉是否愿意做博慎书院山长。
方承嘉怔住。
博慎书院,乃是姚瑀一手创建,如今名满天下,院中先生,也多是名士、鸿儒,自己一个外人,如何能服人?
姚瑀笑呵呵道:“子善太小瞧自己了,《隆安全书》成,子善便已经扬名天下,别说在你这个年纪,便是老夫到了花甲之年,也无你如今这般成就,你若再自谦,便是妄自菲薄,该打,该打…”
姚瑀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便有些疲累,也不深劝,只让方承嘉好好考虑一番。
方承嘉辞别姚瑀,出了门,却见到博慎书院许多先生正在等他。
这些人中,许多人在当年编撰修书时候,都曾共事过,许久不见,今日重逢,方承嘉很是高兴,上前与众人寒暄。
便有人快言快语,询问方承嘉:“子善贤弟可曾答应山长?”
“不曾。”方承嘉摇头,说了一些自谦的话,众人纷纷笑他,还有人道:“子善兄都这般谦虚,我这样的却还妄自尊大,着实让我等羞惭。”
他们倒是都劝方承嘉答应姚瑀请求,方承嘉沉默片刻,只说会好好考虑。
待他离开时候,与他私交最好的一位友人,跟上他,询问:“你是不喜此事,还想在朝为官,还是真觉自己不够资格?”
想在朝为官?方承嘉细细想来,而后摇头:“也不是甚乐事。”
如今皇帝圣明、吏治清明,虽然是胸怀天下之人一展抱负的好机会,但同时,也会让人缺少那种国家危难时候,“忧国忧民”“舍我其谁”的慷慨感觉。
反而觉得这盛世已经不错,有没有自己都没什么区别,如此,还不如对酒当歌、逍遥山水,方才不负来人世走这一遭。
“既如此,何不应下山长请求?”友人大笑,“千百年后,说不得有人也会赞一声‘天下桃李,奚出姚公、方公门下’,岂不美哉!”
“何况…夫人胡蛮贵女出身,若子善身居高位,说不得,会让人忌惮。”友人又轻轻说了一句。
方承嘉缓缓点头。
慎重考虑一番,又去询问过沈文和意见,方承嘉终于下定决心,辞官,就任博慎书院山长。
自此,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更有四书五经注解、诗文集粹、游记等等,文传四方,流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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