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锋坐在卧铺边看着窗外。
去年和毕月在一起的次数,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今年呢,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他这趟回家又是急匆匆就呆那么两天,总共在一起四次。
四次,次次争分夺秒跟抢险救灾似的。就第一天找个借口算痛快了,其他两次…简直惨不忍睹。
丈母娘不在家,他俩得看孩子。
一会儿怕哭了,一会儿怕他们扶着爬到床边儿大头栽下摔了。
再小点儿也还好,再大点儿也能打发出去,就这懂点儿事儿还不会走路的小家伙们,那才难弄呢,脱不开手。
关键是孩子们还能看到了,又不能守在俩宝跟前儿。
毕月每次都带哭腔催:“你快点儿再快点儿,一会儿他们哭了。”
他也快哭了。唉,养俩孩子这个不容易,哪方面都戒了。
楚亦锋握拳放在心口:可奇了怪了,俩小东西搅合了他的好事儿,怎么一想起他们没心没肺的笑容,心口仍然想得疼。从前想孩儿他妈也没到这种程度啊?
他是个没出息的爸爸。
咣当咣当的火车声中,一身便装的楚亦锋将脸埋在枕头里,他拧着身子骑着棉被,给对铺人一个背影。
等过了一站时,他好多了,因为下铺上来一对儿母女。
楚亦锋趴在铺上看着下铺:“她多大了?”
“告诉叔叔多大了?”
“叔叔我四岁。我去看我爸爸,我爸爸是工程师喔。”
“噢,是吗?你爸爸一定很高兴。”
“我爸爸夸我很勇敢,说我坐火车不哭不闹的话就会给我买鱼干,带我放风筝。”
楚亦锋觉得这小丫头真好。梳俩小辫子,一脸骄傲地提起爸爸,他似看到他家小溪以后也这么娇娇俏俏,也这么乖乖巧巧的去看他:
“你真不能哭。叔叔家有俩宝宝,俩宝宝比你还勇敢,四个月就跟他们妈妈去外地出差了…”
小女孩儿的妈妈仰头惊奇道:“四个月?”
“嗯。龙凤胎。”楚亦锋的表情看起来比四岁小丫头还傲娇,一点儿没收敛的显摆道:“走的还挺远,姥姥姥爷跟着,到家变五个月了。现在看见谁都不认生。我媳妇怀他们的时候也四处乱走。”
小女孩儿的妈妈笑了笑,点点头。、
人家都不吱声了,楚亦锋还搭话呢:“大姐,女孩儿一般说话都早吧?你家孩子多大说话利索的?我家那俩六个多月瞎叫唤。”
之后的旅程,他时不时想起啥就咨询咨询,还别说,带娃经验又提高了不老少。去餐车吃饭还给那小女孩儿买了一份饭,可见跟人家处的多融洽。
等快到地方的时候,他换上一套军装,那大姐干脆上厕所把女儿扔给他。
楚亦锋在那小女孩儿耳边,用着异常缥缈的声音说道:
“叔叔很想你小弟弟小妹妹。他们长大了,也能去看叔叔了。”
小溪和小龙人在楚亦锋刚走那几天,招了毕月不少的眼泪。
俩娃刚多大?可他们居然上火了。大便干燥,性格焦躁,睡不牢固。
姥姥喂他们辅食会扭头推开,还趴在床边儿嗷嗷冲门口喊,还会找人,没找到孩子们哭,毕月跟着哭。
姥姥给他们带尿布,俩宝很痛苦的样子带不住,经常表现出一副不安的状态满床爬。
刘雅芳的工作量莫名其妙加大,后悔的肠子都要悔青了。边捶腰洗洗涮涮边骂姑爷。
毕月偷着抹眼泪,也小声跟着抱怨道:“楚亦锋你不干好事儿。”
她得比往常起的更早了,还得学着楚亦锋的样子给俩宝做保健操。
她得抽空给俩宝做小饼干。
她得讨好她娘跟她出门。娘抱一个,她抱一个,在楚亦锋刚离开那几天,天天抱孩儿出门玩,累的不行。
不过生都生了,有啥趟不过去的。
慢慢的,九月过了。
毕晟晒的挺黑,结实了,走路带风的去了学校报到。
俩宝宝也忘了爸爸,忘了他们前不久还有一段快活的日子,越来越适应姥姥的教导模式。
慢慢的,十月份也接踵而至,京都大街上热闹了,国庆到了。小溪和小龙人想要出门又得带绒绒帽子了。
毕家电话叮铃铃响起。
毕月嘴里嚼着饭,瞟了眼石英钟:“喂,你今天咋打的这么早?没出任务啊?嗯,反正一问你,你就跟收拾两个小地痞似的,我都懒得问。等你回来身上再带伤的。你闺女儿子啊?”
毕月看了眼小溪:“你闺女跟个小半疯似的。又听她蔷姐唱的路灯下的小姑娘呢。逮着这首歌了,她大舅天天给放。一听到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俩手拿玩具 坐那拧个身子晃悠,还摇头,经常给自个儿晃迷糊,自嗨的不行。”
电话另一端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这是随她爸啊,有音乐细胞。我儿子呢?”
“你儿子今天长出第二颗牙。给那俩女娃娃咬的啊,腿儿都掉了。现在给他姐鼓掌呢,他姐一跳,他就捧场。”
“哈哈哈。”楚亦锋那双眸子笑的灿如繁星。
毕月冲虎头虎脑憨憨的胖小子喊道:“你等我给你叫他们。楚栖梧?你爸爸电话。”
小龙人停下鼓掌动作,两手还合在一起,歪头看毕月:“baba。”
“对,爸爸。来。”毕月放下电话,走到床边抱起她胖儿子,一个没注意,小龙人在被妈妈抱起的瞬间,迅速抓起床上的塑料球,对着摇头晃脑还自嗨的小溪就扔了过去,一个皮球就抽在了他姐姐脑袋瓜上。
小溪被打的愣了一下,抬眼看毕月:“哇!”
毕月骂道:“小龙人你下手怎么那么快?那是你亲姐姐。娘,娘你过来看孩子呀,我整不了了!”
刚刚心情还美的冒泡的楚亦锋,握着电话听到那端叽哩哇啦瞬间鸡飞狗跳,一脸无奈。他媳妇口头禅就是喊娘。都能想象到丈母娘带小跑进屋。
刘雅芳奔进屋里:“咋的啦咋的啦?”
毕月已经将她儿子往沙发上一摆,把电话筒一塞:“接你爸爸电话,给啊啊两声,告诉他你犯什么错误了?”
八个多月咋了?多大娃也有脸面不是?小龙人生气了,两手使劲一拽,电话掉线了。
“楚栖梧,你打姐姐扣爸爸电话你…”
“哇!”
毕月继续训胖娃娃:“你还哭?你那是自尊心吗?我看你是玻璃心。”
刘雅芳趁其不备对着毕月后背就是一巴掌:“滚边俩儿去。你才玻璃心。”
所以说,毕月虽然觉得她生的俩娃长大了,能听懂话了,不再是傻吃傻睡了,但她那颗二十岁的心仍旧几何倍数增长沧桑感。
要说能安慰她的,就是她的楼。
十五层的高楼拔地而起,眼看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封顶了。
戴着安全帽的毕月,此时正在翘首望着。
她有时候也觉得恍惚。感觉经历了很多事儿,可扒拉扒拉手指:不敢想,才过两年吶,毕家从住快蹋的房子变成了有一栋高楼。
毕月心情不错的回了办公区,刚坐下喝口茶水,毕成拎个纸兜子进屋了。
“兜子里是啥?”
毕成笑呵呵道:“罗麻花儿的警服。我借来晚上穿给爹娘瞧瞧,拍两张照片啥的。”
毕月乐了:“我弄一录像糊弄他们,你这更方面,穿上让他们摸摸解解馋。”
“就是这意思。对了,姐,罗麻花儿非要给小溪他们买东西,我没让。咱帮他工作上的事儿,收东西就变味儿了。他说他爸妈还要上咱家啥的,还给我整的挺不好意思。”
毕月吹吹茶叶沫子,抬眼瞟了下毕成:
“还要啥人情啊?那人情你不是用了吗?
老弟,你知道帮你同学留在京都城意味着啥?过几年你再看看。
倒无所谓这个,你俩关系好。当年咱穷那样,那麻花儿还知道给你搭点儿,冲这个,帮了也就帮了。
可你看看你办的事儿。
我问你,王晴天她妈那个小卖店,你给弄的执照吧?她家那些狗皮倒灶的亲属上门闹事儿,你让罗麻花儿给办的吧?”
毕成有点儿紧张。他姐咋一天天啥事儿都了如指掌呢?
“那…她不是找你嘛,你忙。那天我还在家。知道了就、就顺手的事儿。”
毕月脸色转为严肃。她弟弟现在啥场面没见过,自从大学毕业,跟着唐爱华快赶上她左右手了,离开哪个都不行。
见谁都不紧张,就提这王晴天,赶魔障了,你瞅瞅说话都不利索。至于吗?
“你俩到哪个阶段了?处上啦?”
“姐。”毕成被这话问的臊的脸通红。
“不让你处对象你瞎处。毕业了能处了吧,又老实了。问两句还不行。”
毕成挠挠后脑勺,几十秒没回话,毕月也等着。
毕成忽然一叹:
“人家瞧不上我,瞧不上拉倒。她有些难处我不知道就算了,赶上了该帮忙帮忙,以后也是。
姐,别拦我这个。我就是觉得认识一场,她带个有抽风病的娘挺不容易,咱们也是顺手的事儿。就这样,我走了啊。”
门开了又合上。
毕月握着茶杯心里不舒服了,极其不舒服。
她弟弟那话说的,咋那么可怜巴巴呢?合着有用就利用一下,没用就瞧不上,不跟俺们处是吧?
再说凭啥瞧不上她弟弟?
她家毕成,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现在她毕家富的俩连锁饭店开着,这大宾馆眼瞅着也离竣工开业不远了。
她毕家门咋的了这么招人嫌弃?她娘她爹没说头,憨厚的啥都不管,她这大姑姐也不差事儿,咋就瞧不上?你王晴天有啥啊?你瞧不上我弟弟!
毕月第一次对王晴天彻底改变看法,很不满。
就在她脸色阴的不行的时候,电话响了。
“你好…小叔?哎呦天儿,我以为你被我逼债的要失踪呢?干啥去了?这舌头硬的,喝多少啊?
你那小未婚妻啊,房子买完了,四合院儿,离咱家不远,她说将来去我家蹭吃蹭喝方便。
花多少你心里没数吗?你给她多少啊?那折我是看见了,小叔你太不够意思了。工地都没有钱要停工了,你一出手就给梁笑笑十五万,我都没敢告诉我爹娘。
你说为啥?怕我娘小心眼再以为梁笑笑要骗你钱呢。嘿嘿,打款,小叔,给我也打款,这董事长给你当。”
毕月跟毕铁林聊的挺好。尤其是远在山西的毕铁林心情非常美丽。他在电话里第一次用有点儿狂傲的语气说话,因为内心太充满期待了,他签下了大合同。
连毕月都听的一惊一乍:
“和电力公司签的?那供煤量得老大了吧?已经开始运煤了?太好了!是,挣的多,我不敢想,我哪有小叔牛啊?你是咱家扛把子的。
行,你先忙那面儿,我这还能支撑半个月,你收到预付款再给我汇钱。”
放下电话,毕月也两手紧搓手心。
小叔这笔干成了,她家哪是上百万资产,她毕家奔千万集结了!还有,这次合作愉快,以后年年…她小叔,毕铁林,有一天能不能成为最大的煤老板?真暴利啊!
毕月又赶紧提醒自己:不行,等小叔酒醒了得再提醒几遍,越大的合同越得注意,后续运煤都得履行合同,供货量得跟上。
这天夜里…
毕月给俩孩子换完尿布后,还在替毕铁林做着爆发户的梦。
她都没敢告诉毕铁刚和刘雅芳,怕那俩人又被他们叔侄俩整懵了。她爹娘现在有点儿不爱挣钱,就怕天天跟听书似的哪天作出事儿。
没人分享喜悦,这也是一件有点儿痛苦的事儿啊。
毕铁林也在酒醒后,半夜三更趴在水池子吐上了。洗了把脸彻底清醒。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谈成这笔生意,差点儿没给自个儿喝的又胃溃疡进医院。
他现在手里大大小小七个煤矿,分布在不同的地方。
忙字在他这,也真不是借口,经常感觉分身乏术。
前一阵儿,上火车下工地,马不停蹄。在火车上睡觉算是休息好的,有时一天连续四顿酒局,终于跟齐鲁签下了供煤合同,今天运出了第一批。
忙的很充实,忙的很有意义。他要改变很多人的生活,不止家人,还有他手下上千名旷工。他今年要争取成为煤城最大的纳税大户。
毕铁林怀揣着滚烫的心,翻来覆去的躺床上一顿瞎琢磨,这才睡着。
后半夜三点,在人们最困的时候。
毕铁林手里其中的一个煤矿瓦斯监控室,工作人员小吴被报警声吵醒。
小吴迷迷糊糊的起身,脑袋还处于混沌状态。他半眯着睡意惺忪的双眸,发现井下3512进风巷工作面瓦斯起限报警。
他心里还抱怨老板毕铁林。
花这么多钱弄这个破监控室,动不动就瞎叫唤。前几天也叫唤过一回,检查了一番啥事儿没有。
人家别的小矿也没整这个,臭讲究,纯属扰民。
小吴重新歪倒在床上,警报声又响了。气的他起身时一倔答,不是好气儿的重重踏着拖鞋走了过去,使劲一扒拉将监控报警关闭。
眯瞪过去前,小吴早就将毕铁林反复强调的“报警立刻通知我,直接联系我”这几个字忘脑后了。
早上七点,小吴坐起身等着换班,煤矿工人们一小队一小队的也晃晃悠悠的下矿了。
第一个工人进来时,手中的烟刚抽一半儿,觉得白瞎了,赶紧猛抽了几口…
“砰!嗙!”
警车救护车拉着长音儿,进入了瓦斯爆炸的矿地。
毕铁林甩上车门那一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当即闭上了眼睛。
他从老家带去的陈大鹏,此刻在拉住一名公安撒谎喊道:“同志,同志把我带走吧,我们老板不在!”
请浏览wap.shenshuzw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