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后世当街热吻都能从容经过的毕月,只扭头看了两眼。
那包厢门开一半。
那高大男人的背影,又挡了里面发疯的女人一半。
什么都看个影影绰绰,声音也没什么辨识度。
毕月来晚了,她专注地找包房号。
但是…
“是不是我妈找你了?海洋哥,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亦清!”
毕月半张着嘴,迈步的脚瞬间顿住,僵硬回身看过去,她和肚子里的宝宝都被惊呆了。
汪海洋先是看向紧拽他胳膊上的那双手,看了一眼后,才和楚亦清的泪眼对视。
他剑眉下的那双眸子里,也流露出浓浓的感伤。
原来那点温馨,那点欢欣,随缘荡至不可强求。
你我曾邂逅,坦诚承认爱过你,这就足够。
放下了,亦清,放下心底喜欢你十二年的梦。
他还有孩子要养,要让女儿有更好的生活,他惹不起那个一脸笑意的梁阿姨。
楚亦清像是什么都看懂了,她慌乱地摇头。
从没有过的祈求姿态,微弯着腰,两手紧紧拽住,眼中是浓浓的恳求。就做朋友,最普通的那种,她要的并不过分。
“我穿警服呢,你理智些。楚亦清,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各自珍重。”
汪海洋手上用力,拽掉了楚亦清的那双手。潇洒转身间,脸上立刻露出惊愕神态。
他懊恼门外有人,酒精和情绪双重袭击,他竟然没发现。
而一身驼色连衣裙的楚亦清,同时也让站在走廊里的人看个一清二楚。
毕月先是上下扫了眼高大的汪海洋,扫完后,这才回望一脸泪痕且面露震惊的楚亦清。
她脆声评价道:“哎呦我去!”
说完就抬头看包厢号,嗯,这是303,她要找323,上错楼梯口了,转头就走。
楚亦清脸上满是慌张,脸红脖子也通红。
害怕席卷全身,这可不是她母亲逮到,这是她的死敌毕月。
楚亦清顾不上擦泪,上前两步,呵斥的声音都走了调:
“毕月!”
一声毕月使得汪海洋也立刻呆住,他做不到从容离开了。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就是小锋那个怀孕也不嫁的媳妇。他太知道亦清和毕月之间的恶劣关系了。
像是三点一线般,只不过属于毕月的那条线,一直在移动着。
楚亦清没叫住,急了,一跺脚喊道:
“毕月,你给我站住!”
就不站住,有能耐你跟我来。
来呀?来323。
喊吧,最好再大点儿声,让王建安也听听。
毕月直到推开包厢门,脑中还在开party,不琢磨都不行。
个不正经的东西。
就那几句,就那几个关键词,她啥都猜到了。好一出年代大戏。
毕月推开包房门的瞬间,一脸微笑,双手合十抱歉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来晚了。”
王建安马上站起身迎了过去,他已经喝了几盅白酒:
“正主到了。来,我给各位隆重介绍一下:毕总,毕月,地产界的新秀,也是我小舅子媳妇,望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毕月将皮包放在座椅上,开始跟在座的一一握手交谈。
“这是税务局的赵科长。老赵,就凭咱这关系,以后真得多关照我弟妹啊?”
“王处长,这还用说吗?不过你岳丈家竟出女强人吶。”
毕月只来得及谦虚两句,又被王建安示意看向另一位:
“这是国土局的隋主任,我的一位老大哥。”
毕月面露惊讶,同时手也伸了过去:“真是有缘,隋主任,咱今天下午才见过面。”
“是啊。小毕啊,工程预算估价表那块,你也不用太着急,什么时候方便,补交上就完了。”
王建安拍了拍隋主任的肩膀,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毕月一脸诚恳地笑道:“那太谢谢了”。心里却暗恨:妈的,就这位,下午刚干过楼上楼下一顿折腾她卡这戳卡那戳的事儿,最后差那张估算表格,愣是说不通过。你一个批许可证的,你管用多少钱做预算呢!
又挨排介绍了几位后,王建安像是介绍毕月一样,夸张的指着主宾位的一位老者:“这是杜工程师。”
毕月的目的很明确,一听这是宴请的正主,马上伸手道:
“杜工程师,久仰大名。”
每次毕月要和人握手时,其他人都会站起身微弯腰的回握,或是心里有瞧不起她这个所谓“新秀”,也会态度大方,仰头朗声交谈几句。
唯独这位老者,手伸出去几秒了,杜工程师不但没起身,还停顿在那,也没什么笑容。
最后在王建安尴尬的轻咳声中,他才微抬手跟毕月的手搭了个边儿,随后就拿起筷子夹菜。
倒是他的学生主动站起身,给毕月台阶下:“毕总您好,免贵姓唐,唐爱华。”
毕月心里立刻有了答案。
刚才那位老者有些许才情上的孤傲,同时也应该是个死教条注意,看那端着的做派吧,难怪郁郁不得志。
别说这位不想给她打工,就是要来她这,她还不要呢,她这上手就得干活,多干多得,不养大爷。
倒是这杜老头的学生小唐,可以观察观察。
有人席间上卫生间,有人推杯换盏正在耳语攀谈,后来这个包厢又到了几个人,席位坐满。
毕月一直以茶代酒,别人举杯她也举,也有人拿她不喝酒打趣,都被王建安挡了过去。
最后有人喝多事多,真挑理了,毕月主动解释道:
“各位老大哥,等我生完孩子的。”不过她一直没好意思提自个儿还念书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表示看不出来。
酒过二巡时,毕月趁着大家注意力都不在她这,又单独私下跟王建安客套道:
“姐夫,抱歉哈,让你先张罗开了,还得你替我喝酒。你没事儿吧?还能不能喝了?不行叫我弟弟过来。”
喝了三四两白酒的王建安,看起来更是要比往常大大咧咧,他不爱听客套话,一家人嘛,直接问其他:
“这地儿去年才开业的,你看还行是吧?”
毕月笑道:“嗯,隔音效果也不错。”
王建安建议道:“你开宾馆真该跟这家学学。去年,就这,小平同志,带着近十位领导人来参加的开业典礼。”
“噢?是香港投资商吧?”
“聪明。我说弟妹,亦锋给童童他妈那就弄的挂靠海外关系。国家重视啊,有很多优惠政策,那叫招商引资。你真该也走这一步。你们小两口再商量商量。”
童童他妈?听到提起楚亦清,毕月瞅了眼王建安的侧脸,抿了抿唇。
王建安说完,连续喝了三杯茶水,又吃了口菜,压一压往上翻涌的酒意,看到小唐扶着老杜起身,他侧头问毕月:
“你觉得他怎么样?谱大是大点儿,但确实有真本事。他要是能到你那,时间可真是金钱,保质保量提高效率,省下的钱可是一笔大数目。”
毕月一挑眉:“姐夫,那尊大佛,我庙小可镇不住。省钱也不请,怕他给我当老板。”
王建安正要建议那小唐呢?
想要告知老杜一生无子,拿小唐当半个儿子那么带起来的,应该能学到七八分,都没等说呢,唐爱华走了过来,直接坐在毕月的邻座说道:
“毕总,如果我到贵公司,我想知道您能给我开多少薪酬。”
王建安马上举杯跟对座的人喝酒,希望让气氛重新热闹起来,也不希望别人能听到这面详谈的工资数额。
毕月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这才意味深长地仰头看向二十六七岁的唐爱华。
张嘴就提钱?比她还俗。
一般有才情的年轻人,最该关注的,不该是她这个“新秀”就一槽子买卖吗?干完这个工程没活了,这关乎发展前景啊。
“你现在的工资应该还可以吧?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通常问的第一个问题,都该是心底最关心的。
而你?据我所知,似乎还没到那个地步。
小唐,嗯,我想知道我们有可能会合作的契机是什么。”
毕月脸上那浓浓的好奇,唐爱华半生都没有忘记。
毕月也自始至终没忘记,她的唐总,这个比她大几岁的男人,第一次细聊时脸上露出的羞赧。
“我想让恩师能专心做学术研究。
让他各国走走,多研究国外建筑物的施工专业化。
看看中国建筑业和发达国家比较起来,我们能有哪些方面尽快追赶上,把技术学成带回国。
都说结构师奋斗一辈子也不如地产老板,但我还是希望祖国能多出几个国际建筑师。”
唐爱华说到这一顿,恰巧老者杜工程师回来了,他一脸崇拜喃喃道:“我的恩师是有这个才能的。”
毕月明白了。
不会做人、自大自负,在领导面前不得烟抽的老杜,连出国深造的机会都没有,得自费。
唐爱华要赚钱供老人读书。
掏出纸笔,毕月写了个数字,将本子推给唐爱华:
“就冲你刚才那番话,我打算盲目的信你一次。试用期一个月,后面数字是年薪,可提前支配。
另外,你的发展前景,我们来憧憬一下。
小唐,也许几年后,最起码省会城市会有你亲手盖起的建筑物。”
唐爱华震惊的和毕月对视。
他以为这个要开宾馆的女老板,干完这个,他的聘用期也就结束了。
毕月看清了唐爱华眼中的不可置信,她莞尔一笑道:
“我的心有多大,你施展才华的舞台才能有多大。跟一个心大的老板,你才会有前途。我可是连家人都没告诉,保密。”
唐爱华哑然失笑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何种原因,他忽然也想盲目的相信眼前这个太过年轻的女人。
再次伸出手时,唐爱华叫人的时候低下了头:“毕总,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刚坐稳当的杜工程师拧眉愣住了。
他的学生他了解,踏实,稳扎稳打的性格。今天来这里,他其实没报多大希望。却没想到,短短几句话就成定局了。
老者端起酒杯,叹了口气,示意毕月。
毕月端起茶杯微点了下头:
“以茶代酒,见谅。”
中国酒局文化就是这样,一场酒能喝三五个小时,说的一百句话里有十句正经有用的,那都算效率高的。
美其名曰,沟通感情。
可这沟通吧,哪怕是抱有目的性的,你得沉浸其中才能得点儿趣味。
难为毕月一个孕妇滴酒不沾,看着一桌子老爷们喝的越来越压不住嗓门,讲着最近又见到谁了,她时不时还得举杯,说些她都认为肉麻没用的奉承话。
奇怪的是,酒后的人是真爱听这个。
毕月跟唐爱华敲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又说了些工程上的其他事情后,她就开始扮演微笑使者。
得陪着啊,混交情混脸熟,待会儿还得买单充冤大头。
另外,她还不由自主地眼神跟随王建安,有点儿看守的意思。
怕啊,怕王建安出门上厕所出点儿啥“意外。”
正所谓出轨不要紧,被撞上才可怕。
毕月一边微笑着,一边时不时开小差想象着:
如果刚才不是她遇见,是王建安碰到了,或是一会儿出啥意外发现了,打的不可开交了…
这圈子真不大,光速传播。
完了。那这个挺实诚的姐夫,婚姻毁了,明天再一轰声,即便他不是过错方,京都城也呆不下了。
买单时,毕月问服务员:“303什么时候结账的?”
服务员一头雾水:“303的客人没结账啊。”
“不是,之前那两人…”
“噢,女士,你是说楚总?”
毕月赶紧回头看向在门口送客的王建安。
“那您是?”
“我是她弟妹。”
服务员不但松了口气,还多了句嘴,以为要替对方买单呢:
“早在两个半小时之前就离开了。楚总也打听您这个包房了。”
红色夏利穿梭在街头巷尾的霓虹灯里。
毕月的心里很复杂。
复杂到开车送王建安回家时,看着后视镜里喝多的人,莫名的替王建安心绪不平静。
复杂到听到王建安喝多絮絮叨叨的话,她一时都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弟妹,县官不如现管,这些人你不能得罪。呵呵,不过我就这点能力,叫来的都是小处长啊,部门小主任,跟我差不多级别的。”
复杂到望着蹲在她面前要给她洗脚的楚亦锋,咽下了嘴边:“你家出个不正经的。”
她想:或许,楚亦清自己就能作的重磅炸弹炸开了。
那叫老天开眼。
只是不知道炸开那天,对那个实诚的姐夫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建安一身酒气地晃悠进屋。
他忘了昨天之前还跟楚亦清置气,一脸笑呵呵地凑到楚亦清跟前嗅了嗅:“你也喝了?唔,媳妇挣俩钱不易。”
说完,楚亦清还没反应呢,他心里先软和的一塌糊涂。
也不等人回答,从后面一把环住了楚亦清,满脸笑容地看着镜子里两人的模样,他怎么瞧,怎么觉得他们两口子好般配。
看完后抢过楚亦清手中的玻璃瓶:
“这不是你擦脚丫子我擦脸的油吗?你喝傻了,嘿嘿。”
楚亦清愣神的状态被打断,赶紧低头道:“啊,拿错了。”
“来,拿错不要紧,哥给你擦干净了。瞧我媳妇这脸嫩的,跟鸡蛋清似的,难怪叫小清。”
摸啊,手指蹭楚亦清的脸啊,最后王建安干脆舔了起来。
在唇要被堵住时,楚亦清赶紧含糊问道:
“在哪喝的?包房号?”
“兆龙,323。”
“唔…”
这一次,楚亦清任由王建安上下其手了,甚至还很配合的回搂住。
而另一个家庭…
瘦弱的李春兰站在女儿房间的门口,她望着汪海洋的背影。
呵,他是个警察,却不知道他看外面的夜色有多久,她就盯了他多久。
他一定又在想那个女人了。
不是刚见完面吗?又想得慌了?
汪海洋,一次次跟踪,你真没让我失望。
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怎么伤害我,为了女儿,我也能活下去?
李春兰挂着淡然的笑,却在转身间泪流满面。
他心里有个影子,她十年陪伴的时间只是个名字。
她甚至劝过自己,女儿有个有能力的爸爸,才能改变生活,要向生活低头的。
可孩子,妈妈对不起。
一次又一次,大半年他们见了二十七次,还有她没发觉的那段时间,她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