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四章 月亮快哭了(1 / 1)

平日里不显,看不出毕月有个好人缘。

她这一明晃晃的急眼了,一声不吭的生上闷气了,连着碎嘴子刘雅芳干啥都放轻动作。

就怕招着毕月的眼,再炮筒子放起来没完没了。

这眼瞅着家家吃完晚上饭要闲出屁来了,有点儿动静,人家都能听见。

毕月闻着满屋子剩余的菜味儿和飘散的酒味儿,她心里堵的厉害,翻了个身。

那味道在她看来,老臭了。

不知道的,以为不是搁家呆着呢,是在那种环境脏乱差的小饭店。而且她这个服务员还不挣钱。

最先开口哄毕月的,不是默默坐一边儿靠火墙看书的毕成。

他怕他姐啊。

就他这双胞胎姐姐,上来那股劲儿,根本不听劝,毕成觉得只要一开口,他姐准保喊:“你给我闭嘴!”

也不是嘴碴子厉害的毕金枝。毕金枝是怕劝多劝少的,她嫂子在跟前儿呢,再小心眼跟她不乐意。

而是满身凉气刚进屋的毕铁林。

毕铁林两手拄炕撑着身体,坐在炕沿边唏嘘地自言自语道:

“唉,这给我冻的,让你舅好顿支使,可着他们村绕了好几圈儿,一会儿你起来跟我加油去。”

没人接话,继续道:

“又被扯着见村长啥的。你说我也不认识。”

刘雅芳不接这尴尬的话题。那是因为她用脚丫子猜都能猜出是咋回事儿,就不废那个话了。

其他人都碍于刘雅芳,也没人说话。

毕铁林没尴尬,那张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喝的,通红通红的,回眸拍了下毕月的小腿,示意我是跟你说话呢,搭搭茬,问道:

“听说你要买火车票回去?不跟我一起走?”

毕月翻了个身,给她小叔后背,也没给她小叔面子。

她觉得她小叔自从回了老家,智商减半。跟谁都哥俩好,烦死了!

闷声闷气道:“嗯。”

毕铁林眼里带笑:“是亲侄女吗?咋那狠呢?我一人开两千多公里啊?”

毕月嘴不让人,一点儿没停顿回嘴道:

“是亲叔吗?开车累的我再腰间盘突出,一辈子的大事儿,你才狠吶!”

毕金枝憋不住乐出声。

再一联想到刚才侄女和刘丰和大眼瞪小眼,用着特别无奈的语气扯嗓门喊“你要啥,都给你装上”,“我娘兜里没钱啦,早在你来之前我就划拉干净了”,在那直个小脖,两个小手气的紧着拍手背儿喊话,她就觉得更是搞笑。

毕金枝这一乐,乐的刘雅芳心里那个不爽啊!

刘雅芳心话:养女随姑,随你这个姑姑,不讲理劲儿,一样一样的。

不过随着毕金枝这一乐出声,屋里不再是沉闷的气氛了。

只不过,不再沉闷是指人姓毕的,这里不包括姓刘的。这功夫了,就看出来里外拐了。

刘雅芳心里十分不满,虽然毕金枝和她还有毕铁刚说了因为打洗脚水,可她觉得闺女给亲舅舅端盆水咋地啦?就是上手帮着洗脚又能咋地,舅舅是长辈,不应该吗?

别看刘雅芳平日里护着毕月护的不行,但一到她弟弟那,她就偏心眼。

倒是毕铁刚知道咋回事儿后,唉了一声,意思了一下他的无奈,转头就出门蹲茅厕去了,真就没说毕月半个“不”字。

不高兴是不高兴的,但刘雅芳还得压抑着,因为那不是收到她闺女提前警告了吗?不敢大声骂。

嘟嘟囔囔道:

“你刚多大点儿?你腰眼子还没长全呢,你还腰间盘突出。

以前回回考第一,还能有个方面突出。

现在一问名次,你就跟我俩打马虎眼,哪个学校不排名次?大学多点儿啥?竟跟我使厉害的能耐。

我看你现在就剩这脾气挺突出。

就那一个舅舅,都给人气走了,你还来气儿了。

那还让我们咋地?你上天得了呗?!”

毕铁林真怕她嫂子再给毕月拱的火更大,赶紧抢话道:

“你要是腰间盘突出,我自个儿开到家就得腰肌劳损。考虑考虑?跟我一块堆儿回去吧。你坐火车吃香的喝辣的,不够意思啊大侄女?”

话音儿刚落,一股凉风吹进了屋。毕晟被毕铁刚连推带搡地赶进了家门,就差上脚踹了,只听毕铁刚骂道:

“东一趟西一趟的,打回来你就不招家,跟狗蹦子似的天天蹿达。

你是大马猴子啊?个缺心眼的东西,又不戴棉帽子出门,你个傻小子火力旺的都不知道冷热了!”

毕晟用袖子蹭了把鼻涕,不在意回道:“我又不是冻死鬼托生的。”

哐地一下,直扑热炕,探头瞅毕月:

“姐,嘎哈呢?不是要给我做糖葫芦?咋地了?没出门还被冻感冒啦?爹啊,你看我姐,就搁家圈的,上火啦。”

毕月扭头给她弟一个后脑勺,懒得搭理。

她有点儿咋哄也不开晴的状态。

要不说毕晟那孩子的无心之话才说到重点。

毕月确实上火了,她从没有拿出过好多天时间闲呆着的时候。

关键她还谁都不认识,不能出门溜达。

谁来了,除了说一些车轱辘打招呼的客套话,再就说不出其他来,就跟哑巴瞎子一样。

啥啥不道,谁谁不熟,赵大山还躲着她不商量饭店的事儿。

每天炒菜烧火刷碗洗衣裳,被她爹娘指使着拿着相机,拍跟这个照那个合影的,她还得调动起情绪配合。

总得对来人露笑脸吧,怕别人尴尬放不开不好意思,她就得显得积极点儿,无奈至极且憋屈。

刚才毕月跟胖舅舅拌完那几句嘴,被毕金枝薅到外屋刷碗时,她看着手边儿一大堆饭碗,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给气哭。

而毕金枝看到毕月眼圈儿红了,当时给理解成是毕月脆弱了。毕竟以前的毕月,就属于神经敏感爱偷着哭的那类人。

毕铁刚摘下棉帽子扔炕里,瞅了瞅他那个趴在炕上放挺的闺女,特意板着脸道:

“起来。没黑天呢趴窝,还横躺着,像什么话?让你姑你叔坐哪?去,大姑娘啊,给爹打盆洗脚水去。”

毕晟特有眼力见儿,知道他姐生气了,赶紧走着,要接活替他姐,毕铁刚立起眼睛制止,使眼色让他老实一边儿呆着。

毕铁刚还不信那个劲儿了,就要看看毕月起不起来。

毕铁林憋不住笑。扯了一把毕成看的啥书呢?咋还包个书皮呢?

看完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不是好眼神瞟了毕成一眼,没吭声。现在这孩子们这么难管了吗?

毕成的脸当即红透了。

毕成没想到毕铁林能注意他,太突如其来了。

这书是罗麻花放假前送他的,说是好东西,他第一次看时咽了咽口水,从那之后平时都藏好这书,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合上了,再激动也不好意思继续看了。

而毕月听到她爹喊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地方,往旁边让地方继续趴,不过只停顿了几十秒,她就爬起来下地去厨房舀水了。

毕月一起身,毕铁刚特意大嗓门,看着刘雅芳笑道:

“人俺闺女不是不能端洗脚水,是分给谁端!”

“嘚瑟!”刘雅芳瞪眼。

毕铁刚抬眼看蹲在他面前放脚盆子的毕月,看着他闺女那瘦巴巴的小模样,教育道:

“你说说你,那拧脾气随谁呢?

平常不让你吱声的时候,你叽叽喳喳的,啥事儿都掺和。

这大伙都习惯了吧,我看你这又要恢复老样子,又开始犯哏了。

出息一天,完蛋一天的。

那该咋地就咋地,你不愿意干,就跟你舅说你忙着呢,等会儿的。

你大学都能考上?借口找不着?

是不是?说点儿啥借口不行呢,非得跟人连喊再吵吵的。

姑娘啊,那也就是你舅吧,不隔心。换个人前脚走装啥事儿没有,后脚就得讲究你。那话就得难听了。

再说你那样,你就不寻思我和你娘?不寻思寻思你是老大?下面俩弟弟看着呢。

现在是念书,等赶明儿你上班了,姑娘啊,啥人碰不上?

来脾气,不顺心眼子了,就跟人五马长枪的干吗?”

刘雅芳赶紧溜缝道:

“可不是咋地?也就你亲舅吧。到啥时候也得是实在亲属。

你小晚,他才多大?整块绿豆糕都喂你嘴里,那多馋的人呐?那年头管啥吃没有。

你瞅你跟他说话那样儿。都说他对你有意见。”

毕金枝低头又憋不住笑了。瞅她嫂子急的,连刘丰和挺馋的话都往外唠。

屋里再没人出声,都看向那爷俩。

毕月只知道自个儿耳朵烧得慌。

这是头一次,毕铁刚以谈话的形式,还是打商量的谈话语气教育毕月。

以前,生活困苦,苦的毕铁刚那颗心吶,甚至在知道毕月自杀那一刻,他都只是跑到房后偷着抹了好几场眼泪,当面也只是一句长叹的“唉”。

都说棍棒下面出孝子,这孩子要是个男孩儿,备不住可行,可一个丫头,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那就得以谈为主。

孩子性子烈啊。

毕铁刚侧头看她闺女坐在炕沿边上,低着个头,一副认错的模样,将脚插热水盆里,又打圆场道:

“备不住你跟外人不那样。反正你自个儿寻思吧,你也大了,比你爹我有能耐,有就改,没有就拉倒。

我看你这两天是嫌闹听了。要不也不至于。

你要是嫌闹听了,我可真得说你几句。

姑娘啊,爹不是喝多了想骂你,是你那性子太特了。

那哪能行?

人这一辈子啊,哪有那老些痛快事儿?

穷啊富啊,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四处是人情。

亲朋好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哪能想说啥就说啥。

你看你叔,那是个不爱说话的,不照样迎来送往陪笑脸?不比你能挣钱?

为啥?

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冲这个,也得冲那个。

等将来你自个儿成家了,这性子,谁能容你那个?谁家过年过节不是一帮人?你还能因为闹吵吵跟人翻脸?

咱家这才哪到哪?

你叔你姑都搁这呢,你问问他们,以前咱屯子,家家生仨俩的,那叫人丁不旺。

有的是人家,一家十个八个孩子,孩子再生孩子的。

像你问你娘似的,那可不就真那样?下黑少回去一个爹娘都不知道。要是赶上岁数大了,爹娘糊涂了,名都叫差。

你要摊上那样的人家,你要嫁进那样的人家呢?可不就得顿顿好几十个饭碗那么刷嘛,煮一锅粥都不够喝。

那你咋地,也往炕上一躺放挺啊?也不管不顾婆婆丈夫的脸,说撵人摔打就摔打啊?”

都那样了,我还嫁进去,那我是有病,病的不轻!

之前毕铁刚说啥,毕月都默默听着,就最后这些话,她又开始恢复往常,默默搁心里开启吐槽模式。

知女莫若母,刘雅芳一眼就看透了毕月,呛声道:

“你不用搁那主腰子正,不拿你爹说的话当回事儿,也不用搁那觉得摊不上一大家子的。

你还跟我说,赶明儿不给毕成和狗蛋儿找带大姑姐小姑子的弟妹呢?

你自个儿不是那身份?你没摊上啊?那小楚她姐姐,比谁都败类!

所以说,你这小小岁数才哪到哪,话别说太满,得把你爹说的当回事儿。”

毕月瞬间认怂了,月姑娘想起自己,终于脸红了。

可不是咋地?

要照以前她想的,连有大姑姐小姑子的都不带找的。

大姑姐小姑子处不好,那就是个小婆婆,还是个搅事儿告状跟婆婆讲究人的,啥都管,最烦人的身份。

然而,她现在就是最烦人的身份,她还摊上了楚亦清那么个又咬人又膈应人的。

“也许吧。爹,我也不是冲我舅,他是赶巧,再一个他挺大个人啦,又没瘫吧在炕上,我凭啥…”

毕月看刘雅芳脸色难看了,学着她娘,对着地上呸呸呸三口,大过年的,是不能那么唠。

才继续道:

“我是实在不理解咱东北这酒文化。

吃块大豆腐都能喝几盅,大早上就能喝起来。

我听你们也不唠事儿啊,就是喝啊。那身体不要了吗?我是因为这个烦。

爹啊,小叔,还有毕成,你们想过没?

咱东北要油有油,要粮产粮,为啥总感觉比人南方穷?

这几天看着你们喝,我就品啊,真是那句话: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啊!

人南方人谈事儿,沟通感情啥的,搁那一坐,整个茶碗啥的喝茶。

越喝越苦,探讨的都是咋把日子过好,用什么样的方式,挣钱道都有啥。

情感到位,思维清明,越聊越能找回自我。

咱们呢?一缸子一缸子的喝酒,一顿饭接一顿饭的,这家伙从早喝到晚。

要是喝起来了,那就没谁了。

互相捧着,夸着,赶上要面子的,还爱吹呼。

一个个五迷三道的,自个儿姓啥都要不道了,走道七扭八歪都不记得来时的路了,就更不用说研究挣钱的道了。

家里穷的连个牛车都不趁,就敢展望明年买个四轮子。越喝越觉得现在就是美好生活。那个满足啊。

你们喝醉了是不觉得咋地,嗓门飙的老高了,直掀房顶。

一会儿喊我这么地,一会儿喊我添菜买酒的,我现在都不敢起来。天天盼着多躺一会儿,因为一起来就得跟我娘开始做大锅饭了。

我是真闹心啊。

你们说,爹,小叔,你俩这么造化身体陪他们喝,有啥意义啊?

他们第二天酒醒啥啥都想不起来,咋就沟通感情了?难道这就是回家过年吗?

你看,咱家今儿教育我,才算是坐这一家人唠上了,要不平常这时候干啥呢?

我好好的寒假啊我,唉!”

都不如去看望楚亦锋去了,宁可背着女生外向的名声。

毕铁林板着脸抽烟,耳根子却红了。

毕铁刚几次张嘴又闭上,最后叹了口气。

刘雅芳又溜缝,只不过这次是站在她闺女那面,还和毕金枝说双口相声。

“谁道了?天天喝。造化吧,你当全身像你那腿似的呢,哪坏了能拆开重整。”

毕金枝点头:“就是。付国也是,一见酒,那家伙亲的,跟见着他亲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