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月万万没想到会在如此的情景下碰面。[txt]
太过凑巧,太过突如其来。
红色小碎花的老式短款棉袄,刘雅芳多年前一针一线亲手做的;
毕月早就弃之不穿,搬家时差点儿扔了。后来几次穿它,也是为了端煤扒炉灰。
而今又穿上,是不想听她娘没完没了的磨叨。
黑色裤子,红色条绒棉鞋,刘雅芳愣说她穿皮鞋不方便冻脚。
她想,索性配套,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和娘拌嘴。
脖子上绕着一条一米来长的米色毛线围巾。
一手网兜子,一手拎着一大袋子的猪肉大骨棒。
毕月就是以一副这样的形象,回眸看了过去。
她和梁吟秋、楚亦清,站在熙熙攘攘嘈杂的人群中,你望着我,我们瞧着你,时不时的会有几个妇女孩子说着话穿插走过。
梁吟秋微皱两道秀眉,眼神复杂的先是认真地扫视了一遍刘雅芳,随后就看向毕月。
那眼神中,有意外,有惊讶,有类似不赞同的意思,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等待。
等待毕月上前,对她这个长辈先打招呼。
而楚亦清“那两眼”的意思,毕月看的清清楚楚。
一眼看她是不屑,毕月没觉得咋地,甚至很平静,那就该是楚亦清的本来面目不是吗?
可第二眼看向刘雅芳似嘲讽、似瞧不起的眼神,瞬间刺激的毕月脸色一变。
心里有股火直蹿大脑。
凭什么瞧不起我娘?
那一眼,把毕月的刺激的,女儿想保护母亲挡在前面的心理,被全面激发。
不理智差点儿占了上风,也差点儿冲过去质问:“你瞪谁呢?”然后打个不可开交。
不是楚亦锋的存在,影响了毕月。
还是刘雅芳,还是那个哪有热闹往哪凑的娘,开口说话打断了毕月冲过去干架的假想。
刘雅芳真可谓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直看热闹的她,又听到有人说皮鞋断码大减价二十五块钱一双。
她心话了:哎呦天儿,那可怪老好的,二十五,贵是贵了点儿,可也豁出去给孩儿他爹买一双吧,别跟公公似的,到死那天再穿上,穿给谁看吶?!
反正闺女也下命令了,得花钱,咋花不是花,先打扮爷们吧,让孩儿他爹出门有点儿脸面。
“大妮儿,你搁这等我,我去上那面瞅瞅去。”
毕月轻飘飘扫了眼梁吟秋和楚亦清,皱眉转回了头:
“嗯?”
刘雅芳个头可比毕月矮多了,她说完才意识到她闺女那脸色冷的啊,跟冻了一层冰霜似的。
刘雅芳微侧身子探头往毕月身后瞅了一眼,挺纳闷:
“咋的了?你瞅啥呢?碰到认识人啦是咋地?”
“娘,你小点儿声,你就说你要干啥去吧。”
刘雅芳心话:不行,得动手花钱了,瞅她闺女那脸色都不耐烦了,到时候又得说她浪费时间。
“你把东西搁地上等我,我去买皮鞋,这回看好了我指定买,你别上前挤了!”
说完,刘雅芳紧着小跑紧着回头冲毕月摆手。
毕月望着她娘的背影,注意力却全放在身后,她也知道那对儿娘俩一定正看她呢。
刘大鹏的母亲笑道:“嫂子,要不我怎么说羡慕你呢,到什么时候还得是姑娘,有女儿就是不一样。qiushu.cc[天火大道]”
梁吟秋看了眼毕月,才正视刘大鹏的母亲,也微笑地颔首,慢声细语道:
“都一样,一样的。”
“一样什么啊?你们都忙,我也没个闺女,想找个逛街陪我的都没有。你看看人家都三五个凑一起问这问那,我家老刘和小子都指不上。不像你。亦清啊,今儿不忙?”
楚亦清微扬下巴,说话前先笑着一挑眉,看起来英气十足,特意扬声道:
“忙也得陪我妈啊。刘婶儿啊,您说的也不完全对吧?分什么样的女儿。
您是没摊上不争气的闺女!
您要是摊上一个过年过节只能给你买点儿肉骨头的闺女,到时候逛百货只能眼巴巴瞧着,那您不得愁死?
哈哈,备不住还得搭她点儿!”
梁吟秋不着痕迹地装作回握住楚亦清挎她胳膊的手,实际上是捏了一把。
毕月迈步的脚一顿。
她还没来得及咽下这口气,她娘那面差点儿跟人吵起来。
“嗳?那位同志?干嘛呢您?你这是打劫啊你!”
刘雅芳手里还拿着一双黑色男款皮鞋,她不解喊道:
“我怎么就打劫了?这不是二十五吗?给够你钱了,嗳?你这人,跟前儿这几位大姐可都瞅见我给你钱了,你别不认账!”
售货员上下扫了眼刘雅芳,也被气着了,她还挺有理:
“不认字吗?这面的六双是二十五,你手里拿的是八十五!”
这给刘雅芳气的,不特么早说,她这顿扒拉着挑啊,将皮鞋往柜台上一扔:
“把二十五麻溜还我,我不要…”
毕月一手费力拎两个袋子,一手将六十块钱递了过去,面无表情地问刘雅芳:“娘,你相中了吧?鞋号对不对?”
“啥?闺女,咱可不…”
毕月用力一捏她娘的腰部,眼里有祈求,更有让她娘别说了的警告,微微摇了摇头。
刘雅芳不明白,可她回望她闺女就觉得不对劲儿,一时微扬着脑袋和毕月对视。
“麻烦您,装上吧。”
毕月对售货员说完,看着售货员忙着应付别人又给她们装鞋,才凑近她娘,用着气息说道:
“娘,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
我碰到了以前特别特别瞧不起我的人,她狗眼看人低。
你别心疼钱,可劲儿花,我一定一定给你挣十倍百倍,给我个脸儿!”
刘雅芳被毕月说的,更是呆愣的不行,傻瞅她闺女不出声,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这一次,毕月不再用气息说话,而是小声加重语气道:
“娘,我求你了!”恳求声中充斥满满的无奈。
懵懵懂懂的刘雅芳,看清了毕月眼里的坚决,她点了点头。
拎着装皮鞋的袋子,娘俩真正开始逛上了大楼。
刘雅芳也挎住毕月的胳膊,在外人看来十分亲昵,实际上她是在连声打听道:
“谁啊?那人搁哪呢?拥护(因为)啥瞧不起你?是打过你骂过你欺负过你啊是咋地?你跟娘说,你看我不撕了她的!”
说完,刘雅芳想回头找人。毕月赶紧道:
“别回头,娘,咱挺胸抬头地买东西,她们就在身后,我让你买你就买,别问那么多,行吗娘?!”
说话的功夫,娘俩也上了楼,走到女装羊绒大衣专柜前,毕月特意笑道:
“娘,这大衣行,您试试?”拽过衣服袖子让刘雅芳摸摸。
驼色的女士大衣,刘雅芳配合地摸了摸,实际上心思根本不在买东西上。
她在瞎合计她闺女到底是咋被人欺负的,那人搁哪呢?又想回头瞅,又想听她闺女的,内心十分矛盾。
而这配合的一摸,毕月直接喊售货员:“你好,有我娘能穿的码吗?给找一件先试试,合适就买。”
特意强调试好指定买,就怕她和她娘这身打扮被人瞧不起,再雪上加霜。
一直跟在毕月身后的楚亦清,笑了。
她就是特意的,毕月上二楼,她也有意引领着她母亲和刘婶儿上楼。
毕月看女装,她也停在那个柜台,给刘婶儿出主意撺掇买。
楚亦清看到了她母亲对她不认同地摇头,可她视而不见。
她不信她妈那么有涵养的人,还能当着刘婶儿的面前骂她吗?
呵呵,多亏有刘婶儿当挡驾牌。
楚亦清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
她笑的爽朗,问梁吟秋:“妈,那驼色大衣,您试试?穿着玩呗。”
梁吟秋声音平平回道:“我不喜欢。”
楚亦清马上转移说服对象:“刘婶儿,您穿一准儿好看。才380,还不贵。别给刘大鹏省钱,不能陪就得出钱。哈哈。”
穿着大棉鞋的刘雅芳,穿着驼色大衣站在毕月的面前,看起来那么不配套。
她抬眼看着她闺女,而毕月假装欣赏衣服,让她娘伸胳膊看看衣服袖子长不长,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这件我们要了。”
有一口气提着,底气就是兜里的钱,心里满满充斥着楚亦清骂她是乞丐的话。
毕月将三百八递出去那一刻,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递出钱的手。
毕月看清了她娘眼里的挣扎,她娘是那么舍不得,却一改往常的絮絮叨叨。
毕月又将眼神望向刘雅芳的身后,正好和似笑非笑的楚亦清对视上,她笑着拍了拍刘雅芳的手:
“娘,咱家有钱,别舍不得。”
三百八的大衣都买了,还有啥不敢买的?
毕晟的棉袄,毕铁刚的羽绒外套、羊毛衫,毕成的牛仔裤,娘俩大包小包。
只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刘雅芳,眼里却没有商场里其他人的兴奋,倒有点儿状态打蔫。
毕月像那些平常经常逛商场的人一样,边走边笑着和刘雅芳合计:
“不是还要给我舅姥爷买东西?还有翠柳姨,陈家啥的?对了,娘,给我赵大娘买点儿啥吧?”
刘雅芳都是点点头,一副她闺女说啥,她就听啥的样子。
毕月和刘雅芳在前,犹如是在梁吟秋和楚亦清面前的全程直播,这场直播一直演到楼下,刘雅芳重新挤到丝巾那地方。
她想着,还是这块卖的东西小,还便宜,她真怕她闺女给她大舅、葛玉凤、陈翠柳她们也买贵的。
楚亦清一直在后面看着、听着,瞧着热闹,可她慢慢的由心理爽快变的不痛快了。
她不痛快,她也不希望别人痛快。
眼看着重新回到一楼了,眼看着那对儿娘俩就要离开了,那怎么行?!
楚亦清特意走近减价处理丝巾的柜台,扬声像是闲聊天一般问道:
“刘婶儿,大鹏怎么样了?可得等等我们,我们家楚亦锋还单着呢,别最后剩他一个。”
“呦,小锋也没处一个?听大鹏说不是有了吗?”
“没。有也是处着…”玩字,楚亦清在梁吟秋警告的眼神中咽了下去。
刘雅芳手中的丝巾,轻飘飘的重新掉到那一堆货品里。
毕月看向门口,感觉到她娘返回站在她身边…
毕月提着的那口气断了,那些似是而非的矫情镜头,断片儿了。
耳边全是妇女孩子嘈杂的说话声。
“嗳?这谁的大骨棒啊?掉一地,快捡起来。这人来人往的,滑倒怎么办?谁掉的赶紧收拾了!”
塑料袋终于被蹂躏的承受不住破了,在不知不觉中碎掉的。
毕月蹲下身,看起来冷静极了。
没有丝毫羞窘地将皮鞋盒子扔了,将大衣和皮鞋装一个兜子里,又捡起脚边儿的骨棒往空出的袋子里装。
可当她再站起身,要回身去捡身后那几根骨棒时,又是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她,比想制止她花钱时的手劲还大。
刘雅芳一句一句对不起让一让,她弯腰挨个捡起,捡到最远的那个时,抬眼就看到了一双黑色锃亮的女士高跟皮鞋。
一位穿着棕色盘扣唐装的女人,和她一起弯腰,似乎是想帮她捡起来。
刘雅芳捧着油乎乎的大骨棒,捡起来对雍容华贵的知性女人,感谢地笑了笑,穿着唐装的女人眼神复杂,也回以温婉一笑。
刘雅芳又再次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开。
像是一种默契,毕月伸车回家,刘雅芳沉默不语地钻进了车里。
楚亦清进了家门,都没注意到她爸楚鸿天站在二楼,她对梁吟秋迫不及待道:
“妈,看到了吗?那就是小锋喜欢的水准,多亏没人知道,丢死个人!”
梁吟秋一巴掌拍在茶几上:
“你给我住嘴!
为了脸面…毕月她是太年轻!
楚亦清,她丢了脸,你能捡到什么?
我不认同她的赚钱方式,可你杠着她大把大把花钱。
你懂不懂苦孩子极力证明自尊心的心理?!”
陈翠柳望着那娘俩大包小包的,女人的好信儿心使然,上前要接过东西,刘雅芳却一躲,用着从没有过的严肃语气告知道:
“翠柳,我和大妮儿有事儿要说,不叫你别出来。”
进了毕月的屋,一兜子又一兜子放在了地上。
毕月穿着碎花棉袄站在屋地中间低着头。
刘雅芳摘掉围巾,脱掉棉袄,转身时先看眼门关没关好,随后忽然像是炮仗一般炸了,对着毕月冲了过去。
毕月驮着背,配合她娘的身高,任由她娘一拳、两拳、三拳地砸在她的后背上。
刘雅芳和毕月都听到那拳头砸骨头的脆响声。
这是刘雅芳第一次动毕月,随着那一拳一拳,她泪流满面,一颗心支离破碎喊道:
“糊涂!虚荣!拿自个儿的血汗钱,想向她们证明什么?!你这样够着,不累吗?你聪明大劲儿你傻透呛了!”
毕月的泪滴砸在地上:“不是够着谁,是执念。”
刘雅芳捂着脸,哭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