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餐厅里的楚亦锋,无语地抬头看向楚慈。

楚慈手拿大海碗,刚开始还知道用筷子夹,大概是夹烦了,正好他哥抬头瞅他,少年索性拿起盘子往大海碗里倒。

“我还吃不吃了?”

少年脸不红气不喘继续倒:“我们俩人,你老哥一个,小半盘还不够?大伯、大伯母还没回来?”楚慈又自问自答小大人叹气道:

“唉,都是大忙人啊!”

楚亦锋撩下筷子,双手环胸,靠在椅子上看着楚慈:

“你还管她饭?”

楚慈嘿嘿笑了,他自认为占了便宜,一手端大米饭,一手端一海碗菜:

“老师给我缝裤子,我管饭。哥,你别小气吧啦的。”

楚亦锋看着一步上两个台阶的少年,又转过头瞅了眼餐桌…

黄瓜炒鸡蛋有那么几片掉在餐桌上,红烧肉的盘子里只有肉汤了。

“刘婶儿,你来一下。”

“那个家教老师,我妈说过定多少钱了?”

刘婶儿微驼背小声道:

“说是满意就给二十元,每天两个小时,要是小慈太过反感,教满一个月就给十八元,和从前一样,然后再重新选家教。”

楚亦锋手指轻弹茶几,琢磨了几秒后,他掏裤兜递钱:

“一会儿她走时你就把这二十五给她。”

“这?”

“告诉她这是预付一个月的工资。”楚亦锋说完就挥了挥手。

好不容易找到个顺堂弟心性脾气的,得留住。

提前预付工钱,这不合常理,可这也算是人情的一种。

看她那身打扮,恐怕家境差到一定程度了,至少他就没见过漂亮姑娘寒酸成那样的。

刘婶儿云山雾罩的重新进了厨房,她没明白楚亦锋是啥意思,可她了解他的性情。

看着常常嘴角上翘爱笑好脾气的人,实际上是话很少,最不耐烦解释。

楼上。

毕月轻叹出声,她刚刚分明说过不饿的,虽然只有自己清楚现在说话嘴中都会分泌唾液:

“楚慈,从明天开始家教时间调整,晚六点半到八点半。”

宣布完,毕月倒是十分从容的接过筷子,和楚慈一起分享红烧肉和鸡蛋。

“嗯嗯。”没心没肺的楚慈笑着点头,他和之前判若两人,亲昵地坐在毕月身边,一手翻着卷子、一手扒拉着饭。

毕月想,她也就吃今天一天,以后错开晚饭时间,自然就不用占学生的便宜了。不要说是肉很金贵的时代,就是后世也不能随便端别人家饭碗,这是一种礼貌。

一个教、一个真的认真学了,时间总会过的很快。

在毕月心里惦记着明天见到女主人、再开口商量想提前收家教费时…

“这是预付的钱,小毕,你收好吧。”

毕月脸色慢慢变红,太突如其来,语言上卡壳了,她略显吱吱呜呜,可手指却捏紧二十五块钱。

这是一种本能,穷途末路般看到有路可走的绝后重生。

楚亦锋坐在沙发上和电话里的哥们嗯嗯的应和着,眼神已经落在了站在门口的毕月身上。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不符实际年龄镇定从容的样子了。

不知为何,略显窘迫的毕月,取悦了楚亦锋,他饶有兴趣的嘴边儿带笑。

“怎么这么少?!”楚慈看向刘婶儿。

刘婶比毕月脸色还涨红,她摆了摆手想说真不少,她急了,她脱口而出说的是:“我干一个月才五十五。”

“好,我马上就到。”当楚亦锋挂了电话回眸看向门口时,毕月已经踏着月色离开了楚家门。

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楚亦锋,侧头瞟了一眼吃着苹果的小少年:“你对她很满意。”

心不在焉看着电视的楚慈,装作漫不经心地回道:

“她不是什么书呆子老师,不一板一眼。哥,她说话也有意思,还有点儿话痨。”

楚亦锋听到那句“话痨”、“有意思”…酸楚涌向了心里的某处角落,他急迈了两大步站在了沙发边儿。

想起小叔在七九年越战中牺牲;

想到小婶儿现在还无法面对,又因为工作需要被委派到国外大使馆当秘书;

还有小慈的外公要带小慈离开去南方时,这个堂弟当时拒绝的理由是:“我姓楚,我为什么要去舅舅家生活?!”

比其他男人要纤长的手指抓了抓楚慈的毛寸头发,掌纹清晰分明的手掌更是覆盖在少年的头顶。

楚亦锋没说话、没像其他哥哥般开导弟弟,他只是认真地低头看着十三岁的少年。

楚慈又变成了一副吊儿郎当样儿,挥开了楚亦锋的胳膊想要离开客厅、离开别人能看透他情绪的地方:

“哥,你能别酸吗?赶紧走走走,我大鹏哥偷溜回来了吧?你抓紧跟他会见,要不然隔壁刘伯伯削他、他狼哭鬼叫,我睡不好觉!”

爬了一半楼梯的楚慈再次回眸劝道:

“放心,大伯母再加班也不会晚过十点,不是我一个人在家啊!”

一整块黑色大幕布撤掉,楚家的院子里驶出一辆银灰色丰田皇冠。

就这车,在一九八五年,凭借大尺寸车身赋予的气派,在当代人眼中被车内豪华配置烘托出的高端,这绝对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代表”。

用楚亦锋老子当时被震住的原话是:

“老儿子,你跟爹透句实底儿,你和你姐这是折腾着挣了多少钱?!可别哪天经济调查查到老子头上!”

虽是楚将军变了味儿夸奖儿女的话,可也正是因为楚将军的这几句话,平时这车变成了基本不露面,楚亦锋上下班的真正座驾、是院子里那台孤零零的二八自行车。

毕月的右手不自觉攥紧裤兜。

她不是见钱眼开到和钱难舍难分,她是在合计着,怎么能让这钱上生钱,否则花没了、无痕了,她到时候拿什么翻身和命运抗衡。

八十年代京都城的月光,照在瘦削女孩儿的身影上。

女孩儿有些蔫头耷脑的往学校赶路,可见身体已出现疲态,但她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

毕月时而皱眉,时而疑惑地看看路边,时而又沮丧地踢踢脚边儿的石子儿。

银灰色皇冠轿车飞速冲出,它经过女孩儿的身边,似乎是认出了女孩儿,轿车在几百米外又突然减速,没停,只是变成了慢行。

也是在轿车急速经过的同一时间,毕月脸色一变,她驻足一瞬,只觉得下身有股“大热潮”在袭击着那几张单薄的纸片,也许、大概,很有可能下一刻她裤子就要被浸湿。

毕月跑了起来,她不差钱儿了,她得坐公交迅速回学校。

楚亦锋疑惑地看着倒车镜,他那双深邃的双眸里,满满都是毕月像个小炮弹般疾跑的倩影。

毕月给他的第一印象…城乡结合部走出来的霸气姑娘,长的甜腻人,但看的出来,脾气差劲。

眼睁睁看着毕月跑上了公交车,已经撩下车窗想喊毕月的楚亦锋,忽然意识到…今天,自己有点儿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