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容潜便赶回了静安胡同。
猩红毡毯自胡同口铺到府门外,大红绸布挂满了府里各处檐廊,连花园石径旁的矮木枝上都坠了各色红丝结。
白青涯见到仆仆归来的容潜,忙催着他去更衣洗漱。
“程家一早已派人来报,道是第一台嫁妆会在吉时准时抬到。”
容潜匆匆洗漱一番,白青涯命人将吉服取来。
待容潜一切收拾妥当,今日来观嫁妆的宾客也陆续到来。
容潜如今任京卫指挥使司同知,故而今日京畿卫指挥使司、京卫四大营、龙虎卫及五城兵马司等那些往日有交情、今日又不当值的,均捧场前来。
一时间府中集聚,竟是京城各路卫司的人都有了。
这当中还有不少对程府嫁妆感到好奇的,比如程时原先的副将杨翰——他当初亲眼见过程时是怎么给李落置办嫁妆的。
白青涯里外奔波安排招待,忙得脚不停歇、嘴上冒泡,而裴霖则早早领着人在胡同口迎候。
待巳时将至,程府抬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街口。
骑马当先之人一身紫革飞羽,竟是大将军府的敏应。
他身后为程景、程昱、程昕、程晟,就连十一岁的程晔今日也骑着小马驹前来为程曦送嫁妆。
裴霖见到敏应不由一愣,忙让人去通知容潜。
容潜听说敏应是今日打头送嫁妆之人,不由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
程昭、程昀为一方父母官,程时又去了大同镇守,也就意味着程曦的胞兄们都无法赶回来为她送嫁。
程家留京的兄弟中程景程昱没有出仕,官职最高的便是在京畿卫当差的程昕——这未免有些不够看。
大将军府与威远侯府几十年交情,敏应与程时又是拜把的兄弟。如今敏应承了敏大将军的爵,加之官授的怀远将军阶,给程曦撑场面足矣。
程家对和初,当真极尽疼宠。
容潜出府相迎,见敏应与程家兄弟已在胡同口下马,由裴霖领着朝府门走来。
“敏将军。”
容潜面带笑容上前同敏应见礼。
敏应此前与容潜并不熟,但在敏应看来,容潜既娶了程曦,日后便是自己人了。
“承恩侯世子,”敏应拱手回礼,爽朗笑道,“在下恭贺世子大喜。”
容潜又与敏应身后程家兄弟一一相见,十一岁的程晔挤上前稚着嗓子嚷道:
“姐夫,我今儿个头一回单独骑马,便是为姐姐送嫁妆来了!你若不好好犒劳,明儿上门时我可不帮着你!”
话音一落就让程晔拍了一脑勺,笑斥道:
“少不了你的!边儿去!”
众人一通大笑,司仪在旁提醒吉时快到了。
容潜领他们入府与宾客相见,而后众人去了专为置放嫁妆而腾出来的客院。
吉时一到,鼓乐便在府外排开开始吹吹打打奏起来,八名壮汉抬着头一件缚着红绸的嫁妆走上前。
司仪忙正冠高唱:
“黄花梨月洞百工床一架——”
“黄花梨百子福禄雕山水立柜一架——”
“黄花梨戏婴多宝阁一架——”
“黄花梨弦丝雕花罗汉床一架——”
“黄花梨八仙立柜一架——”
三十六台黄花梨家什及金丝楠木棺之后,跟着便是十二台满满当当的绸缎衣料,十二台文房四宝,十二台古董字画,十二台首饰头面,十二台参茸燕翅等药食之材。
最后十二台,上头放的是程曦名下三处庄子、五间铺子以及两处田产的契书,另有两大箱十足十的官印银锭。
宝瓶胡同与静安胡同不过隔了两条街,这一头家具都已尽数抬入府里,那一头却还有几十台嫁妆不曾出门!
整整一个半时辰,司仪唱到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他还是头一回碰上这许多嫁妆的。
程曦这一百零八台嫁妆一路抬来,直将街旁看热闹的百姓瞧得目瞪口呆。
几个月前宁王娶妃都不见有这样的阵仗。
莫说沿途百姓瞠目,便是今日来静安胡同观礼的一众宾客,哪怕平日见多了高门贵勋家的奢豪,今日也被程曦嫁妆之丰厚给震惊了。
光是那一整套水清黄花梨家什,放眼京城能拿出来的便不出五家。
更莫说其余那些陪嫁物、产业,以及明晃晃扎眼的两大箱陪嫁银子。
众人再看容潜时,那眼神就好像他浑身上下罩了层金子一般。
容潜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有些哭笑不得——别的倒也罢了,这两大箱陪嫁银子算是怎么回事?
聘礼重头在钱,故而需要真金白银地抬出门。可陪嫁重头在物,所谓压箱银子通常不都是折成银票带来的么?
…程原恩与王氏瞧着并不像是这样显摆之人。
而白青涯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他先前看了程曦的嫁妆单子,上头只写了台数物件,白青涯琢磨着一整座客院应当够放这些嫁妆。
却不曾想别人家一抬衣料放两匹布,到了程家这儿,却是一抬喜柜装十匹。
偌大的客院,到后来连宾客落脚处都没有了。
容潜当初下聘时砸了那许多银子,已然在京中传了一阵风,不曾想今日这位世子夫人带来的嫁妆竟分毫不比聘礼少!
不出一日,程曦的嫁妆便又似风一样传遍整个京城,连昭和帝都有所耳闻。
“…没想到程正明的家底,竟还挺厚。”
昭和帝靠着龙椅,懒懒道。
童安在一旁磨着墨,闻言一惊,心知陈考方才煽的风已然点着火了。
“皇上,”童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承恩侯世子当初也是下了重聘的。”
昭和帝便想起来了。
撇去程原恩有多少俸禄不提,王氏却是正正经经出自太原王家的嫡女,陪嫁丰厚不足为奇。且容潜将他母亲的陪嫁折了大半与程曦下聘,程家若拿聘礼去置办嫁妆,那程曦能有这许多陪嫁就更说的通了。
昭和帝因陈考一番话种下的刺,又让童安给拔了出来。
“且程家这般厚嫁女儿,”童安笑眯眯继续道,“不也是为承恩侯世子撑脸吗?世子面上有光,便是皇后面上有光。”
而苏皇后的脸面,就是梁王的脸面。
昭和帝垂着眼漫不经心“嗯”了声,而后道:
“让皇后去寻样贺礼来,明日大婚时送去。”
既要为梁王造势,那就索性造个大的。
童安暗舒了口气,心忖这一茬总算在皇帝处揭过了,只盼明日大婚时莫要再传出什么风头来才好。
而搅动这一切风头的正主,此刻却面红耳赤地缩在罗汉床上,指着面前的盒子结结巴巴看着沈缳道:
“大、大嫂,这、这明日就不用带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