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二月初,程原恩的任命下来了——调任湖广布政使司下属岳州府知府。
原本他的大考是优,郭懋便提了他的留任,昭和帝欣然允下。然而林涪以程原恩新政推行不利为由,驳了回去。
程钦找人各处走动,最后功考司批下调任岳州。
这是最好的结果,程原恩与程钦十分满意。
然而贺林却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他约了程原恩吃饭,席间大骂林党只手遮天,程原恩只能陪着唉声叹气地喝酒不说话。
贺林觉得此事是自己负了所托,又觉着程原恩与他一般,都是南方学府出来的学子,虽不是淮青党人,却至少是亲他们而远林党的——是可以笼络的对象。
他一力向程原恩保证,恩师郭懋会留意着,但有机会便会将程原恩调回江浙或是京中。
程原恩吓了一跳,怕贺林真的引足救经,怂恿郭懋想法子将自己弄回了京城。他忙连连感激,并道自己只想安安稳稳在岳州待几年,不想太过招摇惹了林涪的眼。
贺林觉得有理,却到底觉得自己欠了份情——程原恩曾私下送了他厚礼。
不管怎样,赴任的事总算水到渠成,程原恩定下二月中旬上路。
他希望王氏同他一道去岳州,王氏犹豫不决。
三年前程原恩赴任徽州,王氏因为程曦年幼,就没有随行。按理像这样新到一处赴任的,总是妻子随同会好一些——有些事,女人之间打交道会更便宜些,也更掩人耳目。
这次丈夫又提了此事,王氏心中意动,却仍然顾虑重重。
“主持中馈的事到不难,交给甄氏便是了。只是…昀哥儿眼看着就要说亲了,他日后自立门庭,我想给他找一户京中的岳家。”
程昀是次子,王氏希望给他找个有助力的岳家,日后分出去也不怕过不好。
程原恩哼了声,不以为然:
“好儿不吃分家饭。”
王氏睨了他一眼:
“好女不穿嫁时衣,你又何必几年前就开始给曦姐儿置办庄子铺子!”
程原恩丝毫没觉得自己双标,偏心偏得理所当然:
“小九怎么能一样,她是女孩子!说这话的人简直不知所谓,女儿家可不就该靠着娘家吗?”
王氏便看着丈夫笑。
程原恩想了想,给她出主意:“我这几日托人在京中找几户人家,你先去过过眼,瞧着差不多、八字能合上,就定下罢。后头的事,交给母亲或是二弟妹去。”
随随便便就把程昀给卖了。
王氏笑着摇头,又顾虑起另一事:
“我同你说过,要请那位闻先生来家中坐馆。大嫂月前回信,说是大哥已经说通了闻先生应下此事,待年后他便出发来京。我们若是跟着你去岳州,可以把许先生带上,总不能把闻先生也带走罢?”
当初王氏为了程曦请人,但是对程家和对闻先生的说辞都是来威远侯府教几位少爷读书的。
若是将程曦留在京中,王氏又是万万不放心。
程原恩皱眉道:“闻先生既已请来了,就让他教老四他们几个。小九跟着去岳州,我想法子为她再请一位先生便是!”
王氏便不再说什么。
她之前就为程昀相看过两家姑娘,若真能在走之前将程昀的婚事定下,岳州之行倒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几日后,王氏便不用犹豫不决了。
沈缳诊出有了身孕。
这一消息让全家都很高兴,沈缳进门三个月就有了动静,是很吉利的兆头。
老夫人叶氏便找了王氏去商量,请乳娘、定食谱、找接生婆子、赶制沈缳和孩子的衣裳、撷芳院的屋子要重新规划…
程原恩无奈,王氏这下彻底走不脱身了。
二月十七,程原恩按着选好的吉时上路,王氏仍派了芩姑娘随丈夫赴任照料起居。
三月初,闻先生带着一个书童,轻装便行来到了程家。
老爷子特意奉茶接见他,并聊了一会。
王氏安排人将廖园旁的洛秋馆收拾出来,供闻先生居住,学堂也设在了洛秋馆中。
待闻先生安置下来后,王氏让人请了他在荣知堂一见。
闻先生如约而至,王氏并没让人安放屏风,而是直接与他相见。
闻先生身形瘦削,眉目清朗,瞧着年岁并不大,二十七八的模样——以此推算他中举的年纪,当得上是“年少有才”。
王氏请他坐下,让人上了茶点,与他闲话家常。
一番聊天后,得知闻先生名川,字岳山,并未娶妻,祖籍同王家四老太夫人一样是山西忻州。
王氏放下茶盅,温和的说道:
“我大哥应该与先生说过,此番来府上教学,乃是教授家中几位过了启蒙的少爷。府里包下先生食宿,外加一年四套衣衫,束脩均按王家份例来。如今府上待学的只有七少爷和八少爷两位,过几年,十少爷才会开始启蒙。”
这些情况,闻川来之前已经向王节打听清楚了。教授几个小少爷四书五经,对他而言还是比较轻松的。
他点头,不卑不亢道:
“夫人放心,某自当倾囊相授。”
王氏闻言浅笑,示意周围伺候的退下,只留下袁妈妈。
闻川心生警觉。
王氏见了,很是随意地问道:
“我观先生年岁不大,冒昧想问一声,先生可有再次参加科考的打算?”
闻川一怔,微微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才低声道:
“在下才疏,暂时还未有此打算。”
王氏听了,看着他正容道:
“咱们敞开大门说亮话罢。您自己应当知道,上一回科考落第,并非因为您才学不够,而是因为您博学高才、针砭犀利太甚之故,不知我可有说错?”
闻川震惊地望着王氏。
王氏见他有反应,便继续说道:
“先生一篇好文章,只可惜犯了那位的大忌讳,他既亲口说了‘永不录此人”,那么只要他当政一日,先生只怕是翻身无望啊。”
闻川只觉耳边震震,背上有汗沁出。
这些事,连王家的人都不知道,均只当他备受打击,无心科考而已。
他已经浑然不顾避嫌,直愣愣地望着王氏,怔怔道:
“…夫人此话是何意?”
王氏不动声色,道:
“姜尚七十拜相,重耳六十即位,先生年纪轻轻何愁大志不展?那人再是权势倾天,却终有年老退位的一日。先生只管安心留在府中,老爷与外子均是爱才之人,但有一日时机成熟,必会相助先生。”
闻川听到这里,早已心潮澎湃。但他也不是天真不经事的人,平息下心情后,他强自冷静地看着王氏,问道:
“非在下以小人之心相度,但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条件?”
王氏闻言,便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