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下朝回到了宣政殿的偏殿。
他这些日子心情格外的愉快。
那一首诗放出去,反响很好,文武大臣们纷纷交口称赞。
文治武功的道路虽是不易,不过……似乎也不远了。
他每到这个时候,内常侍张千便会殷勤地取了一个簿子来,送到李世民面前。
夕阳西下,那夕阳的余晖透进殿里来,殿中无数的灯火点起,照耀在李世民神采奕奕的脸上。
随即……他翻开了簿子。
这是一本钱簿,李世民提笔,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数字,而这些数字,他早已能倒背如流。
随即……他兴致盎然地提笔,在这数字之后,又添了一笔。
二皮沟盐业,每日营业在数千贯上下,每日的盈利都是惊人。
你看……若是刨除掉盐税,一日的纯利也很惊人啊,朕算一算……这样算来,这两个月,只怕盈利已至十万贯了,朕的分成……不,朕之爱女的分成……想来也有五六万贯了,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将簿子合上,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张千:“今日……”
他顿了顿,随即道:“今日,去周昭容处。”
张千面无表情,他习惯了,每一次陛下算完账,就不禁兴致盎然要去遂安公主母亲处,他颔首点头:“奴遵旨。”
…………
李世民到了周昭容处。
周昭容忙带人迎接,这两月,陛下总是隔三差五来,因而这一处阁楼一下子多了几分人气,不但寝殿几经清扫,便是迎圣的御用之物,也拨发了不少。
周昭容每每想到此,便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自然清楚,这和自己的女儿不无关系,若不是她,还有那陈正泰,只怕自己绝不会有今日吧。
以往宫中一个可以忽视的人,突然炙手可热,实在令人感慨。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皇帝,周昭容更是小心的奉承。
李世民入了寝殿,周昭容亲自端来了茶盏,李世民呷了一口茶,精神奕奕道:“此茶倒是很有滋味。”
“这是陛下御赐的……”周昭容温柔浅笑,含情脉脉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大笑:“不不不,朕不是说这茶好,这茶朕已喝过许多次了,朕说的是……这样的茶到了你这里,方才好吃。”
周昭容面上不禁染上了红晕,带着娇羞道:“陛下言过其实了,能得陛下这般垂爱……”
“朕不许你这样说,朕从前亏了你,也亏了秀荣,朕岂有不知呢?”
李世民露出一副遗憾的样子。
这令周昭容顿时眼圈红了,不自觉地垂下泪来。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
周昭容道:“陛下何故叹息?”
李世民一脸愁容的样子,端着茶盏,却不再继续喝,只是喃喃自语道:“太上皇久居在太极宫,也不是办法啊,他是朕的父亲,于朕有养育之恩。而如今,他在这旧宫之中,那殿宇老旧失修,朕这为人子的,每每念及于此便觉得羞愧难当。”
“陛下莫非要营造新宫?”周昭容顺着李世民的话问着,看着李世民一脸愁容的样子,女性特有的温柔便散发出来。
李世民感慨道:“对,朕早有此念,太上皇对朕有舐犊之情,朕莫说是修一个宫殿,便是十座、一百座,也无法报答太上皇的养育之恩哪。”
周昭容道:“陛下有此孝心,那么不妨去做便是,何必忧愁呢?”
“这你就不知了。”李世民苦笑道:“这营造新宫,便要动用库钱,且不说这是民脂民膏,朕若是决意营造,只怕朝中的御史,又要骂朕呢。”
周昭容听罢,暗暗蹙眉。
李世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若是宫中内帑有钱就好了,如此朕既可尽孝,又不必引发朝中的非议。”
他故意将孝心二字咬得很重。
“若说钱……”周昭容淡淡的道:“秀荣那里倒是有不少。”
李世民惊讶的道:“啊?她有钱,噢,对啦,朕竟忘了,她现在在外头和人做生意,她是女儿身,却也有志气,令朕很欣慰。”
眉下微微一颤,却故意将目光错开,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周昭容随即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李世民眉一扬,目光落在周昭容身上。
周昭容幽幽道:“可惜秀荣说,她要收购粮食,手中的钱,统统和那二皮沟县男去购置鸡鸭和粮食去了。“
李世民坐着,身体僵着不动,板着脸,一声不吭。
“陛下,时候不早啦。天大的事,也可以以后再说,我给陛下宽衣……”周昭容带着几分娇羞,冉冉宫灯之下,带着少妇别有的魅惑。
李世民不吭声。
“陛下……”
“咳咳……”李世民咳嗽,轻描淡写道:“噢,朕想起一件事来,朕今日还有一事不明,你早些睡了吧,张千,去取《公羊传》来给朕看看。”
张千垂着头如影子一般站在一旁,此时躬身道:“喏。”
打发周昭容先去睡了,李世民在这冉冉烛火之下,看了半宿的《公羊传》,等天微微亮,方才疲倦地离开了周昭容的寝殿。
等移驾到了宣政殿,张千低声道:“奴见陛下奋发读书,一宿未睡,不如陛下先暂寝一会再召见……”
李世民朝他呼喝道:“这么多的钱,怎么就没了呢……买粮,他们买这样多的粮做什么?”
这句话看上去虽是问张千的,可张千知道……他无法知晓答案。
“奴……”
“哎!”李世民叹息:“孩子终究是孩子,让一群娃娃手里捧着金元宝,这是暴殄天物啊。”
李世民咬牙:“秀荣没有主见,这定是陈正泰教她做的,她真傻,陈正泰也不是好东西,朕饶不了他。”
咬牙切齿的一骂,张千心思一动,一抹狞然自他眼底闪烁,张千道:“陛下,是否立即缉拿陈正泰。”
李世民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这种眼神说不出的冷然。
张千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突然用一种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这阉奴,竟敢捉拿朕的弟子?”
张千已吓得汗毛竖起,忙是匍匐拜倒:“奴……万死……”
李世民面色冰冷,看都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张千却不敢站起,跪在这冰冷的砖石上,已是瑟瑟发抖了。
……
越来越多的粮食,送到了二皮沟。
无数的粮食堆砌起来,放入了谷仓里。
临时搭建的谷仓有些残破,陈正泰不得不让人再三巡视,补漏拾遗。
许多的吐蕃商贾兴冲冲的来,陈正泰听不懂吐蕃语,好在他们的汉话还不错,陈正泰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后世手撕鬼子的影响,但凡见到了番邦人,虽也用汉话对谈,却不免变了音调:“你地……好好的干,白盐大大的有……”
吐蕃商贾们脸上笑开了花,这长安城里,最大的吐蕃商人达赤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陈正泰,他来长安已有七年,所接触到的长安人都精明无比。
今日可算遇到了一个傻子,达赤倒是颇为仰慕中原的文化,可见了陈正泰,竟是不禁在想,倘若长安人都是这陈正泰一般,该有多好。
“公子,十九艘粮船…总计二十七万斤粮…兑五千斤盐。如今,已是钱货两讫,若是公子还要买粮……某自当想尽办法周旋。”赤达满脸堆笑,发财了……此时他心里不禁雀跃。
事实上……为了调这些粮来,他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毕竟从吐蕃调粮,哪怕走的是水路,可是沿途的损耗也很惊人。
只不过现在白盐是有价无市,能用粮食换来这五千斤盐,到时回了吐蕃,便可获取大利。
似他这样的吐蕃商人很多,有的调来了三四艘船,有的呢,则是和人合伙调船,这陆陆续续的粮船,只怕有数百艘之多。
如此巨量的粮食,一路辗转本是旷日持久。
不过吐蕃商人们生怕夜长梦多,几乎不计任何成本,用了最大的能量尽力将粮船在两个月之内调了来,一旦迟了,谁晓得这陈家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好的,好的。”陈正泰一脸谦和的道:“有劳啦,有劳啦。”
“哪里,哪里……”赤达面带微笑:“往后在长安,还多要仰仗公子。”
说着……赤达便起身告辞。
他出了陈家的宅子,猛地……一个黑影扑到他的面门。
下意识的,赤达拿手朝脸上一拍,顿时,他的脸上血肉模糊,将手摊开来看,却见是一只飞蝗方才飞到自己的面门,被自己拍死了。
赤达不禁咒骂起来:“岂有此理,这个时节……竟有这样大的飞蝗……”
说着,骂骂咧咧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