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颁布旨意的时候,其实草拟诏书的门下省是吓了一跳的。
反复的去尚书省确认了几次之后,才不甘不愿的将诏书昭告了出来。
陛下要扩充东宫卫率。
扩充也就算了,还只扩充一个骠骑卫。
将骠骑卫改为了新军,令陈正泰为新军大将军,令其招募人马,于二皮沟练兵。
这一切就很令人匪夷所思了。
所以尚书省这里,走马灯似的人前来询问详情。
兵部、户部、工部统统一个个的来了,这个问,这新军到底是什么编额,人员配属多少?
那个问,这里的官兵,需要从哪里抽调将士?
又有人问,大营设在哪里?
房玄龄被问的烦了,其实他也是两眼一抹黑,不懂。
进宫去问,李世民只含糊其辞,说好酒需要酿一酿。
酿……你大……
当然,房玄龄终究是不敢骂娘的,可是心里腹诽,这一切都含糊其辞,算什么意思呢?
稀里糊涂的设立一个军马……钱粮让陈正泰自己上报支取,可兵员从哪里来?
若是按卫率的编制,那么兵员肯定是从各骠骑府挑选出人员,而后入营。
可问题在于,也没让兵部配合新军从骠骑府里抽调啊,难道是自行募兵?
自行募兵的话,就和骠骑府的军制差不多了,可又没说在哪里募。
在大唐,地方的军事单位就是骠骑府,骠骑府划定各州的区域,而后在本州里招募良家子。而禁卫军,也就是皇家的精锐,以及太子的卫率,则是从各个骠骑府里挑选出强健的良家子弟来。
可这个新军很蹊跷,既非骠骑府的设置,又和禁军迥异。
除此之外……按理来说,应该从兵部选调武官,可这……旨意里也没明言。
所以满朝文武,都是一脸的疑窦。
这禁卫军不是禁卫军,骠骑府不是骠骑府,就说它是东宫卫率,那也很可疑,因为东宫没有收到任何的旨意,等于只冠了个名,还是啥都没有,两眼一抹黑。
陛下说要酿一酿,那又是酿什么呢?
这一切……都显得极难猜测了。
不过很快,房玄龄就吐血了。
自己的儿子,那房遗爱小翰林? 直接被征调去了新军? 当然? 是不带兵的? 做了新军的文职,给了一个录事参军。
要死了,要死了……
此前还是从七品的翰林官,在户部观政,转过头,做了军中的录事参军啊? 这录事参军乃是军中文职? 相当于后世的参谋? 是负责文书工作的。
最可恶的是,这录事参军乃是从八品,还是军中文职,相当于是一撸到底了。
朝中已经开始有许多议论了。
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
而陛下只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好像有什么深意? 可又好像啥都没有。
众臣揣测着帝心,却都一头雾水。
这边云里雾里,陈正泰则是在另一边? 已风风火火地开始募兵了。
而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 陈正泰招募的……竟都是百工子弟。
直接新闻报里刊载,招募百工子弟从军。
这消息一出,又是无数人哗然。
在大唐,军队和后世的是不同的,从宋朝开始,就有好男不当兵的传统,可在大唐却是不同,从军是极荣耀的事,只有良家子弟才有次殊荣幸
一个家族里,哪怕是世家大族,总会有一些子弟翻身上马,去求取功名,倘若立功,则受赏封爵,家族也与有荣焉。
即便不是世族,这关陇一带的良家子弟们,也打小就在父祖的培养之下学习一些骑射的技巧,他们的人生路径,便是进入骠骑府,而后成为骨干,有的立下功劳,衣锦还乡,也有的碌碌无为,回家继续继承父祖的田产,耕种土地。
百工子弟算怎么回事?而且还是大张旗鼓的招募,新闻报里登了,这一下子,许多人开始察觉到越发的不对劲了。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百工属于贱业,哪怕是有许多匠人在二皮沟和朔方挣了不少的钱,可是贱业就是贱业,至少是良家子们瞧不起的。
这么一些人,自小不学弓马,也不好好做工,从军入伍?
这不是笑话吗?
这兵员的质量,很堪忧啊。
而且在人们印象中,百工子弟们的心思多,不似良家子们一般朴实,是要闹笑话的。
可人们鄙夷轻视也好,其他的也罢,新闻报还是刊载出来了,大力鼓动百工子弟们从军。
从二皮沟到朔方,甚至是鄠县,这些匠人们顿时沸腾了。
于是一下子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些事。
从军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出路,人们也向往着这等事,能从军,某种程度而言,是匠人们地位的提高。
子弟们有的在家里游手好闲,留在身边也是祸害,倒不如从军一些年,反正有朝廷养着。
也有一些匠人们不以为然的,觉得这子弟还是留下来接自己的班好,将自己的手艺传承给自己的子弟,总有一口饭吃糊口。
可他们的子弟们却不这样看。
百工子弟不是住在乡下,他们往往住在矿区或者是二皮沟以及朔方的作坊区,这里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因为家境还算好,能吃上饭,所以勉强也会接受一些杂七杂八的教育,读新闻报的也有不少,从南来北往的那儿,听了无数的见闻,从新闻报里,又得知了天地广阔,心里早就向往了。
何况他们住在人烟密集的地方,往往是一窝蜂的玩伴们厮混一起,便疯了似的三五成群的人,四处去打听招募的事。
陈正泰这个大将军,做的很不是滋味,太闹了!
薛仁贵和黑齿常之的冷战还在继续,总能看到二人比谁先眨眼,谁尿的比较远之类的小把戏。
见了这两个家伙,陈正泰恨不得将他们踹飞。
倒是苏定方气定神闲,他带兵带惯了的,性情也稳重一些,很快就带着一群录事参军制定了一个章程。
而后便是扩建大营的事了。
募兵的地方,已是人满为患,来的人不少,有的是家人送来的,揪着耳朵一路痛骂,你不去当兵你去做什么,跟着老子继续挖矿,你两个兄弟都在矿场,你给我死进军中去,不立点功劳别回来,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也有人却是瞒着自己父兄跟着伙伴们偷偷来的,只要报了名,通过了检验,进入了大营,自此之后,便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房遗爱跟他爹的心态不一样,兴高采烈的上了任,这翰林做的是没一丁点的意思啊,他才十二岁,此时心思都不在那案牍上头,在户部观政,一日都不开心。
现在好了,从军啦!
一想到金戈铁马的未来,他便血脉喷张。
高高兴兴地到了军中,他被发配去了整理案牍和公文往来的工作。
这一下子,高涨的情绪又从云端跌到了冰窖里了。
陈正泰和几个将军的话,他也负责记录,此时他正委屈地躲在角落里做着记录。
在这里,原有的骠骑府大营房,暂时改造成了大将军府。
陈正泰招来了苏定方、薛仁贵、黑齿常之,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陈家在骠骑府的子弟,而今这些人,已成了骨干,个个身上带着别样的气质。
众人束手而来,连薛仁贵和黑齿常之也老实了。
陈正泰稳稳地坐着,看了众人一眼,口里道:“这次能招募多少人?”
苏定方便率先道:“现在朔方、鄠县和二皮沟这里,应募的人不少,报名的已有四千多了,不出意外,至少将来报名的至少有万人上下,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合规的,因而……人数大抵在五千。”
百工其实已经壮大了,从鄠县的矿区,到朔方和二皮沟的作坊区以及牧区,已接近十六七万户人家在此劳作,这可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数字,连同家眷,可就是百万人口了。
当然,适龄和有意从军的青壮,有万人已经不错了。
苏定方还是老规矩,宁缺毋滥,五千人……已是他的极限了。
陈正泰却是显得略有疑虑,皱眉道:“这个数目够吗?”
苏定方就道:“暂时是够了,不能一下子将闸门打开,如若不然,就良莠不齐了。军中就是这样,只有将一部分拦在军营之外,能有幸入营的子弟,方才觉得荣耀。倘若什么人都招募,反而就变得不稀罕了。”
陈正泰乐了,这苏定方果真是难得的人才啊,想不到他还懂心理学!
于是便道:“行,五千便五千吧!接下来,营房要设起来,除此之外,新军既然称之为新军,就要有别于其他的军马,朔方那里,匠人们组成过类似于民团的武装,他们平日操练的事,想来你们也观摩过,我是这般想的,骑兵营还是需要设置,不过有千人规模便足够了。至于战马,我们有的是,直接从朔方调。可马料,却需兵部供给,所以……遗爱啊……”
角落里正做着记录的房遗爱,突的听到自己的名字,迷茫的抬头:“在。”
陈正泰道:“这个钱粮的事,你这个录事参军要去催,知道吗?”
“噢。”房遗爱晃着脑袋,心里憋屈,从户部跳槽到了军中,干的还是原来的活计,不对,事儿更杂了,公文要自己处理,案牍要自己保管,对外交涉也是自己的事,可师祖的话,他却是听从的,他不能欺师灭祖!
苏定方等人,便齐刷刷地看着房遗爱笑,笑得有些鸡贼。
这可是宰相之子啊,让他去讨钱,简直就再适合不过了,不给我们这些大老粗的面子,你们总要给房公的面子吧。
众人不禁默默地感慨,大将军的心机,真是深不可测哪。
陈正泰的目光从房遗爱的身上收回来,便又道:“除此之外,还需有三千步兵,步兵是为主的,这步兵营……要配备佩刀,还需有火枪,火枪为主,近战时,则需佩刀短兵交接。操练的法子,可以去向契苾何力那儿讨要,这方面,他熟。再有……就是咱们新装配得火炮了。炮营也需有一个,配备五百人吧,这五百人……装配八十门火炮,火炮那边……我会去催一催。除此之外,另外五百人,则为辅兵,负责军需、医药诸如此类,大抵就是如此了,你们如何看待?”
说罢,陈正泰又看着众人。
薛仁贵毫不犹豫道:“大兄,这骑兵交给我,我能杀进长安城去。”
陈正泰顿时俊眸一瞪,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杀进长安城去想干什么?你大爷,我们是官军,不是土匪!”
“打个比方而已。”被训了一顿,薛仁贵讪讪道:“大兄别生气,我的意思是……”
陈正泰懒得继续听他啰嗦,显然心里也早有了决定,于是打断他道:“这骑兵校尉交你了。”
随即就看向了苏定方:“这步兵营,自是二弟的,二弟,该怎么操练,你在行,没什么意见吧。”
苏定方老神在在,步兵营乃是中坚,人数也是最多,不给他给谁?大兄总不可能吃里扒外吧!
他颔首:“些许小事,交给了愚弟,大兄放心便是。”
陈正泰沉吟着:“至于炮营,则交给陈正业,正业,这事你擅长……没有问题吧。”
这陈正业,乃是陈正泰的堂兄,当初带着匠人们在草原里修铁轨,突厥人袭击,是他带人抵御了突厥人,最擅长的就是火器了,陈正泰思来想去,还是将这家伙招到了新军来。
陈正业立即就道:“喏。”
另一边,黑齿常之则颇有几分尴尬,虽然他自己很清楚,自己是外人,而且一直都只是陈正泰的亲卫,并不巴望着能够独当一面。
可是此时看着薛仁贵独领骑营,自己大抵还只是一个卑微的小武官,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宁愿不被陈正泰招来议事还好一些。
此时,却听陈正泰道:“除此之外,还需有一支三百人的护军营,专门负责主帅的安危,同时作为预备队使用,我看……这护军校尉,就交给黑齿常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