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让多少原来在边城有妻小家室的将士失去了亲人,而他们因为妻小在营中,勉强得以保全性命,虽然西歧也曾夜袭过几次,但这些在营中呆有多年的女子、孩子,早已经有了一套保命的经验。
帮着炒药的厨娘姓杜,她男人在前年的西歧一役中丢了性命,当时她刚怀上孩子,亦动了胎气,一夜之间丈夫没了、孩子也没能保住。她嘴里说的同乡,其实是她丈夫生前交好的兄弟,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虽然没有明言,可大家心里都知道,只待杜厨娘三年孝期满,便要改嫁给她的同乡。
因着素妍替她同乡保住了手臂,她心生感激,只想着待战事结束,就与他双双返家回乡,好好儿地过自己的日子。
能远嫁到边城军中的女人,多是家里贫寒得吃不饱饭,迫不得已,这才嫁了军人为妻,又谋上差事,干活吃口饱饭。即便没有酬劳,也无军饷,可她们还是乐意留在营中伙房干活。这样,让她们觉得日子充实。
杜厨娘近了小帐,也不进去,只站在外面,:“县主大人,小的是伙房的杜厨娘,做了几个菜饼子,还请你收下。”谨慎之中又带一些陌生的乡音,这样软软嚅嚅,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素妍穿上》wsa.绣鞋,月光下,站着一个朴实无华、总是打扮得像个山野村妇的女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更像有三十岁,一张麦色的脸庞,两颊红红的,中等身材,蜂腰削肩,圆脸蛋。柳叶眉,眸光里常有粼粼波光,眼里总是含着笑,就似无论世间多大的风雨,都无法压垮她的肩膀。
杜厨娘用新鲜的树叶裹着几张菜饼子,素妍闻到了空气里那略有些面焦的香味:“杜大嫂太客气了!”
“我就是乡下女人,又不会做什么特别好的,就是这烙的菜饼还算不错。今日得了闲,特意到外面挖了一些新鲜的新菜,县主大人。我都是认真挑过的,挑了最嫩的菜叶烙了这几张饼,还请你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你救了十三的命,还帮他…保住了胳膊,没让他变残废,我…我真心感谢你!”
说到后面,杜厨娘越发地紧张。连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我烙饼子前,洗了好几遍手。出锅的时候,都是用树叶垫着用手抓的…”
生怕素妍嫌她脏,小心地解释着。
素妍淡淡地笑着,在这个朴实的女人身上,她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样子。前世的她,被困在无色庵里无依无靠,即便看到亲人一个个被杀。一个个离去,却始终顽强活着的自己。她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活着,入无色庵最初两年的刁难,到后来渐渐被无色庵的尼姑、师太们接受。
那如梦的七年,痛苦的七年。就算到了今日,偶尔在梦里。也会重复那里的故事。
素妍伸手握住了杜厨娘:“杜大嫂太客气了。喏,你烙的饼子很好吃。”她取了一个,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挥着手,“好烫!你的心意我领了,十三大哥还伤着,正需要加强营养,你把其他的留给他吃。”
“这…这怎么好呢?我另给他烙了两个…这几个饼子,我是给你的。”
“我当然知道啦!可是,我今晚已经吃得很饱了。杜大嫂,你给十三大哥留着吧。给了我,凉了就不好吃,也就浪费了。”
杜厨娘看着小帐里还有别的姑娘,见素妍并没有嫌弃自己,心里踏实了许多,道:“要不留给那几个姑娘。”
“杜大嫂,再拿一个,让她们尝尝你的手艺。天色不早了,这些日子一直麻烦你帮忙炒药。”
“县主大人说的哪里话,何况将军有吩咐,让我帮你炒药的。再说上回,你还给了我一些银子,要不然十三也不会好得这么快…我们人穷,又没什么可以回报县主大人…”
“杜大嫂快别说这样的话,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人穷不是你的错,穷只是暂时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你有一双巧手,十三大哥也是一个能吃苦的人,等这场仗结束,十三大哥便可役满还家,到时候朝廷会给你们几亩良田,一家人的吃饭是不愁了。会好的…”
素妍又拿了一只菜饼,与杜厨娘说了几句话,打发她回去了。
心里似压上了一座大山,前世在庵堂的自己,曾被人小看、羞辱,亦最害怕被人瞧不起,卑微如杜厨娘,与人说话总是赔着小心。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呢喃低语,忽见小帐晃过一个熟悉的影子,定睛细瞧,却是宇文琰静静地站在月光下。“这么晚了,琰世子还没歇下?”
“我…我…”莫不是他也染上了结巴病,宇文琰想自己一定是着了魔,总想看到她,“我父王在给皇上写奏折,总是写得不满意,你在大营与士兵呆得多,也许你会有主意。”随便编个理由吧,不然他夜里不睡觉悟,在她帐外徘徊做甚。
素妍低应一声,“这可是朝廷大事,我一个女子知晓这些,妥当么?”
前世的她,总是不分轻重,才做错了太多的事。
今生,她安分守己,求的是家人平安,岁月静好。
能与她说话,他觉得踏实。“好,你等着,我去拿来给你,你帮我父王再看看,你帮忙完善。”
宇文琰似得了糖果赏赐一般,转身离去,那是难以掩饰的欢喜。
素妍进入小帐,将杜厨娘送来的菜饼分给大家品尝,之前大大地咬了一口,淡淡的野菜香味,还有麦面烧焦的清香,很是诱人。
笑笑道:“之前我和小姐去伙房,她就要给我们,可不敢替县主做主,就拒了。”
素妍将菜饼分成大小较为匀称的几块,每人分放一块。
白芷去伙房提了大半桶热水。小姐们一只铜盆,丫头们用一只,各自洗脸沐足。白芷出去倒水的时候,正遇到宇文琰送了奏疏过来。
左肩王还在修改,硬是被宇文琰抢走就跑:“父王,你早些睡吧,我找人帮你看。”左肩王来不及阻止,宇文琰风一样的飞去。
过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宇文琰又回来了。
左肩王双手负后:“把那奏折给谁了?”
“父王,我看你折腾了一晚上也没写好。找人帮你写。”
他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知子莫若父,左肩王令近身服侍的太监取了热水。“是不是给姓江的丫头了。”
“父王是说江展颜,呵呵,她上阵杀几个敌人还行。”
明知他提的是谁,宇文琰偏能曲解。
左肩王瞪了一眼,道:“最早的时候。你母妃想为你与她订亲,你还不乐意,这些日子天天往人家的帐篷跑,也不嫌臊得慌。”
宇文琰一副打死不认账,高声道:“我哪有?谁瞧见我往人家帐篷跑了?哪只眼睛看见的,我那是找她有事。如果不是为了要替父王解忧,我也不会去找她。”
说得理直气壮,藉口十足。越是硬着脖子,逾是底气不足。
服侍的太监给左肩王擦了足,转身坐到榻上,帐篷里有三张榻,两张小榻是宇文琰父子的。还有张稍大的,是服侍太监与值夜的侍卫所用。
跟他傲。还嘴硬不认。
左肩王淡淡地道:“你母妃来信了,说近来又替你相看几位二、三品大员家的嫡出小姐,不错,有封疆大吏,亦有六部官员,我瞅着…”
给他相看了,他现在可在西北。宇文琰立时又道:“我现在还年轻,不想成家。”
左肩王道:“你母妃可是等着抱孙子,你妹妹如果不是为了多陪陪你母妃,去年就该出阁了,你赶紧娶个媳妇,也安你母妃的心。十皇子、十一皇子可都比你小,人家都成家立业了…”
“我不想成亲,娶妻多麻烦,跟父王似的,整天被人管东管西,就是多看两眼别的女人,母妃都跟你急。我不成亲,我还想自由自在的玩。”
还跟他嘴硬!
左肩王不紧不慢地道:“听说吴王和江家丫头好上了,还为她留着正妃的位置呢。就等着皇上下旨了,人家可比你好,将江舜诚那只老狐狸哄得眉开眼笑的。吴王都要娶正妃了,你也不能落下,我记得,你和吴王都是十月的,你比他还长一岁呢…”
宇文轩要娶江素妍为正妃?
宇文琰心里一阵空荡荡的疼,就似有人剜走了他的心。素妍来到大营时,骑的不就是宇文轩的追月宝马么,那可是连自己都借用不到的马呢。
左肩王见他哑然了,心里暗笑,“听说上回吴王从皇城跑出来,追了江家丫头好几日,这才在金州城追上,两个人说了好一阵儿话。你就别费心思了,那江丫头是名花有主,回头你还是乖乖地与会我母妃挑的女子订亲。”
他忘了,其实也没忘,只是不愿意去想素妍和宇文轩之间的事。
他们到底有多好,宇文轩那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总是冷着一张脸,唯独为她,可以从皇城追出千里之外,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左肩王见自己试探得逞,不动声色,道:“你愣着做甚,浴足睡觉。”
宇文琰一脸痛色,脑海里都是素妍清丽的面容,她做事时那认真的模样,她是这样的安静,又是这样的别样…好的,坏的,一古脑全都涌上心头。
她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妻呢?
眸光里掠过一丝痛色,落漠地看向左肩王,低声问道:“她真要嫁给阿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