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汗,从卢琮的额角滑落,悄然无声地落在衣襟。
又一滴汗,慢慢滑落。
郡主一番话,犹如一柄利刃,近乎残忍地刺中他的痛处。
书房里一片沉默。
许久过后,卢琮才困难地张口,挤出几个字:“郡主为何说这些?”
“这些,本来和本郡主不相干。不过,你既然来谋求王府差事,那本郡主就得好好和你说道一番了。”
姜韶华明亮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卢琮的脸上:“本郡主从不养闲人。你想在王府里求一份差事,那就得让本郡主看到你的能耐本事。”
“如果只凭着往日做官那一套,就早些启程回范阳郡。免得日后闹出什么事,连累得你连性命都保不住。”
这话说得十分直接。没有给卢琮半点误会的空间。
郡主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但是,他得全力效忠当差,按着郡主心意行事。
这一回,卢琮没有犹豫,很快跪了下来:“臣卢琮,愿为郡主当差效力,万死不辞。”
姜韶华没急着让卢琮起身,任凭他这么跪着:“本郡主让你对大户动手,你可下得了手?”
卢琮咬牙应道:“臣敢。”
马耀宗莫名觉得脖后有些发凉,强忍住摸一摸脖子的冲动。
南阳郡十四县,数得上名号的大户,总有那么几家。马家堪称豪富,是一等一的大户……郡主今日到底是在敲打卢琮,还是在点他啊!
姜韶华眼角余光瞥一眼面色不对的马舍人,继续问卢琮:“本郡主让你盯着卢郡马的一举一动,你能做到吗?”
卢琮不知自己今日流了几次冷汗,在这关键的问题上丝毫不敢犹豫;“当然能。臣效忠的是郡主。”
立场问题,最为敏锐。
他是姓卢没错,不过,要端郡主的饭碗。那就得听郡主号令。
姜韶华面色总算和缓了一些,转头吩咐马耀宗:“马舍人,你去扶卢舍人起身。”
马耀宗陈瑾瑜:“……”
还是卢琮反应更快一步,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郡主恩典。臣能为郡主舍人,是天大的福分,是郡主的恩赏。臣日后全力当差,为郡主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马耀宗定定心神,心情十分复杂地上前,扶起同僚:“卢舍人请起身。”
卢琮迅速进入角色,笑着拱手:“陈舍人马舍人都是郡主亲信,我这后学末进,以后要多向两位舍人请教才是。”
马耀宗挤出笑容道:“卢舍人言重了。”
陈瑾瑜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郡主,卢舍人以后领什么差事?”
平日她负责保管郡主印章公文往来,马耀宗跑腿传话办琐事。现在又多了卢琮,要怎么安排?
姜韶华随口道:“卢舍人初来乍到,差事先不急。先跟着本郡主巡查十四县,回来再定。”
三位舍人一并应是。
姜韶华又笑着吩咐:“当日邱典膳走后,空了一座院子出来。马舍人去传话,让人收拾院子,卢舍人暂且安顿住下。”
马耀宗应声而去。
卢琮再次拱手谢恩。
姜韶华此时温和极了,和之前的犀利尖锐判若两人:“卢舍人妻女过世,家中还有一个儿子是吧!”
卢琮恭声答道:“是,大郎今年十五岁了。自五岁开蒙,到如今读了十年书,可惜被我这个父亲连累,不能参加科举。”
姜韶华想了想道:“罪臣之子不能科举,这是朝廷的规矩。南阳郡也不能开这个先例。你派人将卢大郎接来王府,以后就让他伴在颖弟身边,给颖弟跑腿办差。日后也能有个前程。”
卢琮万万没料到郡主会主动安排,这一刻,他对郡主的感激铭感五内,不掺半点假:“多谢郡主恩典。”
姜韶华微微一笑:“颖弟虽然姓卢,也是我姜韶华同父的胞弟。我不会亏待他,也不会亏待他身边的人。让卢大郎用心学着当差做事。”
卢琮连声应是,眼眶都红了。
当然,姜韶华也没将卢琮的“真情流露”放在心上就是了。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混什么官场。
待卢琮千恩万谢地告退离去后,一直强忍着没吭声的陈瑾瑜,终于忍不住了:“郡主为何这般抬举他?”
姜韶华笑了一笑:“舍人一职,本郡主想用便是重用抬举,不想用,就是个闲差。”
“到底是不是抬举,还得看卢琮自己怎么选择了。”
陈瑾瑜恍然大悟,低声笑道:“不管如何,郡主还是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了。”
姜韶华淡淡道:“他能从七品县令做到五品郡守,当然是有能耐有本事的。就看他是不是真心为我所用。如果他想蛇鼠两端两边讨好,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卢琮走出书房一段路,才放慢脚步,一颗心依然激烈跳动。
他停下脚步,深呼吸几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书房所在的方向。目光变幻不定。
这位南阳郡主,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言辞之犀利老辣,操弄人心的手段之娴熟,都令人震惊。
怪不得卢玹这个亲爹被弹压得死死的抬不了头。不是卢玹窝囊无能,而是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实在太厉害了。
卢玹和郡主,应该怎么选?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犹豫好吗?
他讨好卢玹,为的就是谋求差事。现在郡主给了他机会,他当然要全心全意为郡主当差做事。
卢琮在原地站了片刻,先去见卢玹。
卢玹得知卢琮成了郡主舍人,还要随郡主一并巡查诸县,颇为自得:“郡主到底给我这个父亲一些颜面,给堂兄的差事还算过得去。”
卢琮呵呵笑道:“正是。我有今时今日,都托了堂弟之福。以后堂弟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吩咐是一回事,怎么办就是另一回事了。
郡主让他盯着卢玹,也就是默许他和卢玹亲近。中间尺寸拿捏,就得看他的能耐了。
卢玹果然大悦,笑着说道:“我让人摆酒,为堂兄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