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放榜的这一日,去往贡院的路上,早已被挤得满满当当。
道两旁的茶楼酒肆的包间早早就被订了出去,哪怕是一楼大堂也坐满了人。
不少家有待嫁女娘的富贵人家,早早就派人去榜下,准备捉婿!
即便绑回去,没有成功谈妥亲事,富贵人家也会给上一笔赠银,结个善缘。
这也不失为一庄佳话。
小黑原以为自己已经出门够早了,可没想到,刚到长街外,就已走不动道。
“大郎,这都怪我,我要是更早一点出发就好了!”
小黑深感自己愧对苏小娘子的培养,恰在此时,福全茶楼的东家高声道:“前面可是苏大郎?苏大郎,前面全是人挤不过去的,你若不嫌弃,上我这个包间来凑合一下?”
苏玄明自然不会嫌弃,因为后面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再不找个地方坐下来,恐怕会被迫堵在路上。
“多谢东家!”苏玄明穿过重重人群,终于到了二楼包间。
这个包间是福全茶楼东家的自留包间,通常只招待自家人。
此时包厢内,坐着十来个穿着富贵的男女老少。
苏玄明一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了他身上。
“大哥哥,你就是百川书院的苏玄明吗?”一个约莫才五六岁大的小男童,从一个老妇人怀里滑下来,蹭蹭两步,窜到苏玄明面前,扬起头,问道。
苏玄明点点头,温和承认:“就是我。”
小男孩:“祖母说,原本你学业不精,念了十多年书,都考不上秀才。后来你去卖痴呆,终于把痴呆给卖走了,这才开悟的!这是真的吗?”
老妇人刚端起茶杯,想喝水,听到自己的乖孙当着正主说这话,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老妇人放下茶杯,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捂住小孙儿的嘴,张张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福全茶楼的的东家满脸尴尬,不得不挠头解释:“这是我最小的儿子,名福满。他在读书方面,不甚灵光。我阿娘便骗他卖痴呆后,能变聪明……”
苏玄明心思一转,原来自己卖痴呆的事,竟然被这么多人知道了。
回想起当初自己的惶恐心酸,自暴自弃,以及掩耳盗铃,苏玄明失笑。
当轻舟驶过万重山后,回首再望,那些山川都已不再是阻碍,而是一道道风景。
苏玄明摸摸福满的脑袋瓜子,像是和大人对话一样,认真道:“我的痴呆是被我阿娘买走的。你有那么好的爹娘和祖父祖母,你肯定能得偿所愿!”
福满听到苏玄明的回答,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变成了一弯月牙:“好,我听祖母的话,我听爹娘的话。”
老夫人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了:“苏大郎……”
福全茶楼的东家心中亦是感动,连忙叫小二上最好的茶点。
“苏大郎,你可紧张?”
“不紧张。”苏玄明正襟危坐。
福满脱口而出:“可是大哥哥,你的手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众人哂笑。
苏玄明无奈:“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紧张的。”
福满像小大人似的,双手背于身后:“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爹爹说过,我们要做个诚实的好孩子。”
苏玄明回想起自己的答卷,便觉得这福满和自己很合眼缘:“福满现在在哪里上蒙学?”
说起这个,东家的神色晦暗下来,不知道,孩子还在场,便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去过几家蒙学,都觉得不太合适。于是请了举人老爷,在家做启蒙。”
终归是一桩心事,东家不免透露出点烦恼:“估摸着过不了几日,我们又要找新夫子。”
苏玄明懂了,这福满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无论是上蒙学还是请夫子,都因资质有限,被人嫌弃。
自己家还能好点,阿娘还能托关系把自己塞进松山书院去。
“为什么非要走这条道?”苏玄明不理解。
谈到这个话题,老夫人就把福满给哄走了。
跟福满一起走的,还有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娘。
东家见门被重新掩上,这才开口道:“福满是我的续弦所生。我和发妻识于微末,白手起家,才闯下下今日偌大的家业。发妻临走前,叫我发誓,这产业必须要留给我们的独子。”
想起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东家的眼睛发红:“男儿一诺,重如千金。纵使今日的福全茶楼已非当初的规模,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妻子,那这茶楼就必定只会给我的长子。”
东家长长叹了一口气,鬓角间竟看见一缕缕白发:“当初只是一个小有家业的商人,取的续玄,门第自然也不高。她为我生下福满,心就大了起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福满还是这样单纯的性子,如何能经商?还不如考个功名,日后哪怕当个教书先生,有我给的财产傍身,总能安稳度过一生。”
苏玄明唏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母计,为之深远。当年我阿娘也是这般费尽心思的。”
“我哪里比得了大将军?福满若是有您一分的成就,我便心满意足了。”
苏玄明看到福全东家这个样子,就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阿娘如何为兄妹三人呕心沥血。
苏玄明:“如果福满没有找到合适的新夫子,不如送到我这儿来?”
福全东家喜出望外,连忙道:“那可太好了!我就带着福满上门拜师!”
“不行!”包间的门被突然推开。
只见刚才跟着福满一道出去的年轻女娘,正心猩红着眼,怒视包间里的二人!
“夫君,你怎么能这样偏心?!家产全部留给大郎也就罢了,为何不肯给福满找一个好夫子?!”
福全茶楼的东家脸都绿了,厉声呵斥道:“你懂什么?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苏大郎更好的夫子?!你说我们福满为弟子,已经是我们祖坟上冒青烟了!”
年轻女子几乎要发狂,声音越发大起来:“可他只是一个秀才!和他同年念书的学生大多已经考上举人了,他还只是一个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