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满心委屈,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姑娘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看在眼里。不过是几个铜板罢了,好似不拿了一天过不下去似的。”
宝钗不等说完,连忙断喝。
碧月听了,泪水涟涟的说道:“可不我就是穷人家出来的庶出姑娘,你们可都有谁把我放在眼里?连个丫鬟也要踩到我的头上。”
一行说着,一行便哭了。
宝钗心想这是什么事呢,大正月的竟也不嫌弃晦气么,忙劝她道:“好妹妹,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你。”
又骂莺儿。
王夫人出来,正碰见碧月坐在那里哭呢。王夫人本就因着被贾母责骂烦恼在心,又是喜怒显于面色的人,见此便不喜,大声喝道:“大正月的闹什么,且好看么?”
薛姨妈忙走出来劝道:“竟是莺儿那小蹄子忤逆了主子,故此引得月丫头哭,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一面竟要真的过来厮打莺儿,莺儿委屈的说道:“怎么太太只顾说我,明明是月姑娘耍诈,骗奴婢的铜钱。”
宝钗赶紧喝住她:“说的这是什么浑话,大白日的找不自在么,还不跪下听太太的教训呢。”
莺儿无法,委委屈屈的跪下了,等着挨打,薛姨妈正要打时却被王夫人拦住:“虽然我不赞成纵容奴婢,可这莺儿自来了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有一点逾越的样子,姨太太还是问清楚了再说。”
说着就问莺儿,莺儿怯怯的看了看宝钗,不敢则声,碧月倒是老实了起来,站在那里乖巧的说道:“其实没什么,不过是赶围棋一时情急话赶话玩急了眼,不干莺儿的事儿,姑妈千万别打莺儿,要不月儿在屋里可怎么立足呢。”
王夫人冷笑一声:“这会儿子你又说这话,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遂问起莺儿:“你别怕,只管告诉我,横竖有我呢。”
莺儿低了头,低声说道:“也不过是什么大事,就是奴婢和月姑娘赶围棋,算输赢时惹恼了月姑娘罢了。”
王夫人又问宝钗,宝钗还能说什么呢,本就恼了碧月,遂笑着解劝道:“其实不过是个小玩意,月丫头一时话急,就赶趟了。”
王夫人一听,就知那碧月必然有不妥当之处,又见她长的甚是娇媚,不似那等贤惠之人,看起来就不甚顺眼,遂说道:“一个做主子的,不管输赢对错,且和做丫鬟的计较铜子儿,赶是不嫌给王家抹黑么。不看那外面都是怎么说的,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金陵王说的就是咱们王家。不说你家如今家境如何,总该看不上这些铜钱吧,还要纠缠这个,可不就是眼看着长他人之势,灭自己的威风么。”
碧月涨红了脸,自在那里孤零零的站着,眼看着宝钗站在对面,低头不作一声,似乎自己挨骂和她无甚关联,遂深恨之。心里暗骂,这两个姑妈委实不做人,自家什么家境她们果然头一次听说么,还大说特说什么金陵王,就是京城王,这里面的金银又与她家有何相干,自家爹爹本就不争气,如今家里越发艰难了,她们可想着要帮衬一二?且站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话,若是两相对换一下,只怕自己的嘴皮子说的更溜一些,只是现下有求于人,只得低了头轻声在那里绽着笑脸说道:“姑太太说的实在有理,月儿铭记于心,还望姑太太指教。”
王夫人厌恶的挥了挥手道:“指教就用不上了,只你不要给我捅娄子就好了。”
遂吩咐下人道:“快收拾了东西送月姑娘回家。”
碧月听了,忙问道:“日前叔叔不是说要留月儿在府里多住几日么,还说是娘娘的意思,如今怎的又要送月儿回去?”
王夫人见了她如遭蚊蝇绕身,连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只挥手示意,薛姨妈倒是好心说道:“主要是府上实在太忙,暂时不留外客在府,待日后咱们再做计较。”
宝钗客客气气的遣了下人送碧月回去,碧月倒是恭恭顺顺的走了,回去家里,和自己的刘姨娘抱怨说道:“罢么呦,竟还说是什么礼出大家,我看也不过如此。头一次见面,当姑妈的不说是给个表礼以示喜爱,还要伙着小丫鬟诓骗去女儿那么多的铜钱,可怜女儿的体己钱才有几个呢,就这么损了大半。本指望着去了姑妈见我衣服首饰不好,或给些贴补,想不到竟是个貔貅转世,就是个神仙也休想从她身上拔下一根毫毛。”
那位姨娘听了之后,也为自己的女儿抱不平,搂着她心疼的说道:“所以人家富也是有道理的,看咱们小门小户的或许怜悯些,结果还要刮些进去,可不就是苦了我的儿了,未免也有些太为富不仁了些。那两位姑太太果真糊涂,一个姓的也不帮衬,还要帮衬哪个呢,等咱们富起来,将来她们要饭到咱们跟前也不给她们一口搜饭。”
碧月听了也高兴了起来:“姨娘说的实在合我心意,不看她们如今这般可恶,只以为这天下竟没有说理的地方去了,殊不知,风水轮流转,万一哪天她们沦落了,还不是看着咱们的脸色过日子。到那时,女儿就能报今日的羞耻了。”
刘姨娘只说:“今日你也是自找的,她不给你表礼,你不会想法子么。譬如说,你借了那位宝姑娘的衣服首饰,只说自己的旧了,借她的略出去一回就还回来了,她还能说什么。过后你不给,她一个当姐姐的还能找你要回来么,可也太精细了些,只怕都忘记了呢。说起来,还是你不会做人。”
碧月一听,可不就是么,遂倚在姨娘怀里,笑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还是姨娘懂得多些,今后姨娘多教导女儿些个,不然管保被这世道吃的连个骨头渣子都没有了。”